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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师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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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年轻貌美的女邻居,从此我和她发展出了一段打打闹闹的友谊,让我开心了多年。

    有一回因为恶作剧,爸爸找我谈话。我百般搪塞,再次感到和大人交流的困难。我流了几滴眼泪,获得从轻发落,最后,为了让我长记性,爸爸送我一本漂亮的小日历。我又羞又恼地走出家门,到了一座桥上,突然小人儿出来了,走在我前面,跳上桥栏,示意我把爸爸的礼物扔到河里。我立即照办。只要小人儿在,我就从不怀疑和犹豫,怀疑和犹豫只出现在他不来、抛下我不管的时候。记得有一天我跟父母散步时,小人儿出现了,走在马路左边,我也跟过去,爸爸不停地命令我走到右边来,但是小人儿不过来,坚持走左边,我只得又赶紧走到左边去。后来爸爸烦了,只好随我去了。回到家后他才生气地问我干吗这么犟,非要走另一边不可。

    这种时候我总是深感窘迫甚至痛苦,因为无论如何也不能向任何人提小人儿。透露他的存在、说到他、谈他的事,这是最大的禁忌、恶行和罪孽。我连想他、叫他、盼他来都不行。他若来,那好,我跟着。他若不来,那就假装他从未来过。小人儿没有名字。而世上最最不可能的是:他来了,我却不跟从。他去哪我就去哪,水里也去火里也去。并非他命令或建议我做这做那,而是他做这做那,我学他。不学他做事,就跟我的影子不学我一样,绝无可能。或许我只是小人儿的影子或镜子,或许他是我的。或许我自以为是在学他,其实是做在他前头,或者和他一起做。只是他并非每次都在,真是可惜呀,他不在时,我的行为就不那么理所当然和有必要了,于是一切也就可以另外安排,每一步都有了做与不做、犹豫、思索的可能性。但是我当时生活的积极、喜悦和幸福的步骤全都是不假思索地发生的。自由王国或许也是假象王国,或许吧。

    我和把我从井里拽出来的、爱说爱笑的女邻居之间的友谊多么美好!她年轻漂亮,活泼愚蠢。她的愚蠢很可爱,简直妙不可言。她让我讲强盗和魔法的故事,时而信我太多,时而又太少,认为我至少是一位东方智者,我很乐意赞同她的想法。她很崇拜我。每当我给她讲什么好玩的故事,她都在还没听出笑点前就大笑不止。我不喜欢这个,我问她:“哎呀,安娜太太,你还没听懂一个笑话,怎么笑得出来呢?这很傻,而且让我生气。要是你听懂了,你就笑,要是听不懂,就不笑,不要不懂装懂。”

    可她接着笑。“不是的,”她叫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男孩。你太棒了。你会当上教授、部长或医生的。你要知道,我爱笑,这没什么错。我笑是因为我喜欢你,你最好玩了。不过现在告诉我笑点吧!”我给她详细解释,她得问这问那,最后总算明白了。若说此前笑得热情,现在她就笑得更好了,感染力超强,也传染了我。我们在一起笑得多欢啊!她对我多宠爱崇拜啊!她被我逗得多开心啊!有些很难的绕口令,我有时说给她听,飞快地连说三遍,比如“为了维市人维护维市卫生”,“科特布斯学科课程苛刻”,我要她也试试,坚持要求,但是她一开口就笑,连三个词都没法连贯地说出,也根本不想好好说,每个句子一开头就又笑起来。安娜太太是我认识的最快乐的人,凭我孩童式的智慧,我判断她奇蠢无比,其实她也的确蠢,但是她很快乐,而我有时认为快乐的人是大智若愚。还有什么比聪明更蠢,更让人不快乐呢!

    年复一年,我与安娜太太的交往逐渐进入休眠状态。我已长成学童,受到聪明所带来的诱惑、痛苦和危险,终于到了又需要她的那一天。而这回又是小人儿带我去找她的。当时我正绝望地思考两性区别和孩子如何产生这个问题,此问越来越紧迫,越来越折磨人,终于痛苦紧迫到了我不解开这个令人不安的谜就不愿苟活的地步。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狂躁愤懑。经过集市广场时,我低头盯着地面,郁郁寡欢,就在这时,小人儿出现了!这阵子他成了稀客,很长时间背弃我,或是我背弃他,现在突然见到他,矮小敏捷,跑在我身前,一下子就跑进安娜太太家不见了,但是我已经后脚跟了进去,而且心里有数我进去干什么。而当我猛地跑进安娜太太的房间时,她惊叫起来,因为她正在更衣。但是我缠住了她,才一会儿工夫,我就几乎明白了所有当时急于了解的事情。若非当时我还年幼,这会发展成一起风流韵事。

    这个性情欢快的蠢女人与其他多数大人之间的区别在于她虽然愚蠢,但是自然本真,总是活在当下,从不说谎,从不发窘。而多数大人不是这样的。也有特例,比如妈妈和爸爸,一个是活泼神秘的化身,一个是公正聪慧的化身;还有外公,几乎超越了人的局限,是一个含蓄、全面、微笑、深不见底的形象。但多数大人,尽管应当敬畏他们,他们却只是陶土捏的神。他们和孩子说话时那种装腔作势多么滑稽啊!声音听起来多假,笑容多假!他们多么看重自己,看重自己还有自己的日常事务和生意买卖。穿街走巷时,他们装得多么严肃,胳膊底下夹着他们的家什、他们的公文包、他们的书,他们都渴盼被人认出、问候、致敬!有时周日有人来找我父母,“专程拜访”。戴着大礼帽的男人,笨拙的双手藏在呆板的羊皮手套里面,重要的、高贵的、高贵得发窘的男人,律师和法官、教士和教师、局长和督察,带着他们小心翼翼、神情压抑的妻子。他们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做什么你都得一让再让,殷勤侍候,宽衣、进门、落座、问答、告辞,无不费劲。对这个小市民世界,不像它要求的那样过分看重,这我很容易做到,因为我父母不属于这个世界,而且也觉得它滑稽可笑。但即使他们不演戏、不戴手套、不拜访,多数大人在我看来依然奇怪可笑。他们多么看重自己的劳动、手艺和职务,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何等伟大神圣啊!一个负责封路的车夫、警察或铺路工,封路对他来说是一件人间大事,当然必须人人绕道甚至协助封路。而小孩子的劳动和玩耍,这不要紧,孩子可以推搡,可以呵斥。是孩子的事不如大人的正当、优秀、重要吗?不是的,恰恰相反,但大人就是有权,他们可以下令、做主,尽管他们和孩子一样,也要玩耍。他们玩消防演习、玩打仗、上俱乐部和酒馆,但做什么都是一脸郑重其事,俨然非得如此不可,俨然世上没有更为美好神圣的事情了。

    大人当中有聪明人,我承认,教师中也有。但是有一点不是很奇怪很可疑吗?所有这些“大”人都曾经做过孩子,可是其中没有彻底忘记孩子特点的人是多么稀少啊!孩子如何生活、劳动、玩耍、思考,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只有少数人、极少数人还记得!不是只有残暴的粗人恶待孩子,老是赶他们走,嫌弃地斜眼看他们,有时又似乎对他们有点怕。不仅恶人如此,就连那些善意的、愿意偶尔屈尊和孩子聊聊的大人,连他们也大都忘了关键所在,他们想和我们交往时,也几乎个个都得勉强而窘迫地屈就,但他们交往的并非真正的孩子,而是他们想象出来的、愚蠢的漫画孩童。

    所有这些大人,几乎所有的,都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呼吸着与我们孩子不同的一种空气。他们往往并不比我们聪明,除了那种神秘的权力,往往并没有胜过我们的地方。他们比我们强壮,对,若是我们不老实听话,他们可以强迫我们、责打我们。但那真是一种优势吗?难道不是每头牛和每头大象都比这么一个大人强壮得多吗?但是他们有权力,他们发号施令,以他们的世界和风气为准。尽管如此,有一点让我感到特别奇怪,有几回几乎不寒而栗:显然有许多大人羡慕我们孩子。有时候他们能够非常天真坦率地、叹息着说出这种感觉,比如:“对啊,你们小孩子还有好日子过!”若这并非说谎————而且这并非说谎,我有时会在听到这种话时感觉到这点————那么这些大人、这些有权有势、身份高贵、发号施令的人,并不比不得不俯首听命、向他们致敬的我们开心。我听过的一张歌曲专辑中也确实有一首歌的副歌部分令人惊讶地唱道:“有福啊,有福啊,还是个小孩!”这是一个秘密。有些东西我们小孩有,而大人没有,他们不仅比我们高大强壮,他们在某些方面也比我们可怜!而且他们,我们常因他们的身高、尊贵和表面上的自由自在、他们长胡须和穿长裤而羡慕的人,他们有时还羡慕我们小孩,甚至把这种羡慕写进歌里唱!

    但是,尽管如此,我当时还是很快乐。世上有很多事,我希望是另外一个样子,包括在学校里,但我还是快乐的。虽然各个方面都反复告诉我,人类来尘世不是来享乐的,真正的幸福要等经受住了考验以后才能获得,我学过的很多谚语和诗句都这么说,我常常觉得很美、很感人。只是这些也让我爸爸头痛的事情不是很困扰我,有时我过得不好,比如说病了,或者愿望不能实现,或者和父母吵架闹别扭,这时我很少逃到上帝那儿去,而是另有蹊径返回光明。当寻常游戏失灵了,玩具铁路、小卖部和童话书老旧无聊了,我常常会在这种时候想出最棒的新游戏来。无所事事的晚上,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沉浸在眼前出现的彩色圆圈的美妙图像中,喜悦和秘密在心中再次出现,这时世界会变得多么感性而光明!

    头几个学年过去了,没有怎么改变我。我的经验是,信任和真诚会损害我们,我从几个漠不关心的教师那里学会了基本的说谎和伪装,然后我就通行无阻了。但是渐渐地,我的花儿也谢了一朵,渐渐地,我也不知不觉地学会了那首生活的虚伪之歌,学会了在“真相”、在大人的法则面前折腰,学会了适应世界的“本来面目”。我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在大人的歌本里会有“有福啊,还是个小孩”这种句子,我自己也开始常常羡慕小孩了。

    我十二岁时,要决定学不学希腊语,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学,因为我觉得自己必须渐渐成为像爸爸、最好是像外公这种有学问的人。但是从这天起,就为我设了一个人生规划:我今后要上大学,当教士或语文学家,因为有奖学金,这也是我外公走过的路。

    这似乎也不坏。只是现在我突然有了一个未来,只是现在我的路旁多出了一块路牌,只是现在每天、每个月都让我更靠近这个标出来的目的地。一切都通向那里,离开游戏和我此前的生活,有意义、但是没有目标和未来的生活。大人的生活捉住了我,先是一缕头发或一根手指,很快就会是全身,并且捉住不放,按照目的和数字安排的生活,秩序、职务、职业和考试的生活。我的时钟也快敲响了,我快上大学了,就快成为博士、教士、教授。会戴着大礼帽拜访人,戴皮手套,不再理解孩子,也许羡慕他们。而我不愿离开我美好有趣的世界。但是,当我想到未来,我有一个非常秘密的目标:我热切地盼望成为一个魔法师。

    这个愿望和梦想我保留了很长时间。但是它渐渐失去了威力,它有了敌手,和它对峙,真实、严肃、无法否认的敌手。慢慢地、慢慢地,花儿谢了。无限世界中渐渐出现了有限的东西,矗立在我面前,那个真的世界,大人的世界。慢慢地,我成为魔法师的愿望,尽管我继续热切盼望,但是这个愿望在我本人眼里变得不那么珍贵了,在我本人眼里成了儿戏。有些东西,我在其中已经不是孩子了。无垠的、千姿百态的可能性之世界,在我眼里已经有了限制,分成了各个领域,被篱笆隔开了。我的生活丛林慢慢变了,我周围的天堂凝固了。我变了,不再是可能世界中的王子和国王。我没有成为魔法师,我学了希腊语,两年后又添了希伯来语,六年后上了大学。

    束缚不知不觉地发生,四周的魔法不知不觉地消逝。外公书里那个美妙的故事依旧美妙,但是它留在某个我知道数字的页码上,今天在,明天在,一直都在,奇迹没有了。来自印度的神跳着舞,镇定自若地微笑,是个铜像,我很少看它了,再也没见过它斜眼看人。还有,最糟的是,我越来越少见到那个灰色小人儿了。我被祛魅包围,从前宽敞的很多东西如今变得狭窄了,从前宝贵的变得寒碜。

    但是这些我都只是在暗地里、在表皮底下感觉到的。我仍然开心、乐于主宰,学习游泳和滑旱冰。我学希腊语得了第一名,看起来一切都完美无缺。只是什么东西都有些褪色,声音有些空洞,只是我觉得没劲去安娜太太家了,只是从我经历的一切中慢慢地丢失了一些东西,一些没有注意到、没有被想念的,但还是消失了、缺了的东西。而且要是我现在还想再完整地、热烈地感觉到自己,那我就需要更强的刺激,得晃动身体,再来个助跑。我开始喜欢吃味道重的菜,我常吃甜食,我时不时地偷点小钱,为了给自己找点特别的乐子,因为不这样就不够有生气,不够美好。姑娘也开始吸引我了,就在小人儿再次出现、领我去安娜太太家不久以后。

    (1921——1923)

    * * *

    (1) 希腊神话中主宰森林畜牧的神。

    (2) 一种麻醉用草药。

    (3) 婆罗门教和印度教三大主神之毁灭神。

    (4) 婆罗门教和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保护神。

    (5) 婆罗门教和印度教三大主神之创造神。

    (6) 古印度梵文:“灵魂”或“真我”。

    (7) 泰国的古称。今斯里兰卡。

    (8) 僧伽罗族,斯里兰卡最大的民族。

    (9) 今泰国。

    (10) 佛经用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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