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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出一个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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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们知道了全部真相。

    直到外祖父死的那一天,我们都得一直在这间屋子里待着。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阴郁地想或许妈妈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父亲并不是那种能原谅别人的人。

    “不过,”一向乐天的克里斯托弗说,“他随时都可能归西了。心脏病就是那样的,某个凝块突然朝心脏或肺部移去,三两下就死翘翘了,正所谓人死如灯灭。”

    克里斯和我说着这些略显残忍的闲话,但我们心里其实都不好受,我们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又只能通过这种刻意不敬的方式来缓解受伤的心。

    “你看,”克里斯说,“我们现在肯定得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了,那就必须得想办法安抚住双胞胎,当然还有我们自己。我们得找到更多乐子。真正投入进来,谁知道会收获什么呢,我们说不定会想出什么格外疯狂和神奇的东西。”

    我们有一阁楼的杂物,成排的大衣橱里装满了腐烂的散发难闻气息的衣物,但它们曾经华丽————何不穿上身来一场表演呢?反正总有一天我会登上舞台,我可以做制片人、做导演、当舞蹈老师,当然一定还要成为女主角。至于克里斯,所有男主角都由他来扮演好了,双胞胎也可以参与进来演一些小角色。

    不过双胞胎不想参加,他们只想当观众,坐在底下观看表演然后鼓掌。

    这样也不错,毕竟演出不能没有观众。可惜他们没有钱买票。

    “我们就把这叫作带妆彩排。”克里斯说,“等你了解了戏剧制作的所有流程,还可以自己写剧本。”

    哈!有那么多经典角色,干吗要自己写剧本。我终于有机会成为斯嘉丽·奥哈拉注 了。荷叶边蓬蓬裙罩在裙撑上面,穿上紧紧的胸衣,还有给克里斯穿的衣服,再撑一把漂亮的带孔小阳伞。反正木箱和衣橱里的衣服那么多,可以随意挑选。我要从衣橱里翻出样子最好的服装,再从木箱中找内衣和衬裙。还可以用布条卷头发,卷成长长的螺旋一样的卷儿,头上再戴一顶复古麦秆辫草帽,加上褪色了的绸花作装饰,用绿色丝绸蝴蝶结束边。穿在裙撑上面的花边长裤感觉很脆弱,是巴厘纱一类的面料。我想原本应该是粉色的吧,只是到如今已经难以分辨。

    “瑞德·巴特勒”则穿奶白色的西装裤,配珍珠扣的棕色天鹅绒夹克,内套一件插着红色玫瑰的丝绸马甲。“过来,斯嘉丽,”他对我说,“我们得在谢尔曼大军来到这里并烧城之前逃离亚特兰大。”

    克里斯用绳子拉起一条毛毯当作舞台幕布,两个小观众在底下等得

    不耐烦了,急得直跺脚,他们想赶紧看到火烧亚特兰大的场景。我跟着“瑞德”走上“舞台”,开始讥讽、打趣、调情和勾引的戏码,把“瑞德”挑逗得欲罢不能时又跑到了淡金色头发的“艾希礼·威尔克斯”身边,演到这一段时我的花边长裤被脚上过大的鞋子勾到,结果栽倒在地,露出裙子下面用破烂绳子捆在腰上的脏旧裙式马裤。两个小观众兴奋地站起来给我喝彩,他们还以为这是剧情之一呢。“演出结束!”我大声宣布,然后赶紧把身上散发着霉旧气息的衣物脱下。

    “我们吃东西吧!”凯莉提议道,她千方百计想让我们离开这个荒废的阁楼。

    科里却噘着小嘴唇打量四周,“要是我们能再有个花园就好了。”那小模样格外让人心疼。“荡秋千的时候,都没有花儿随风摇摆,不喜欢。”我看到科里的金色头发已经长到衣领位置,打成一个个小圈圈,而凯莉的头发也已经垂到背上,好似波浪一般,格外好看。今天是星期一,两个小家伙穿的都是蓝色衣服。我们给每一天的着装都定了一个主题颜色,星期天穿黄色,星期六穿红色。

    科里的这个小愿望让克里斯心思为之一动,只见他围着阁楼缓慢转了一圈,其实是用脚步在丈量。“不得不承认,这个阁楼确实挺乏味。”克里斯沉吟道,“但我们何不充分发挥创造力,把这个地方改造一下,化茧成蝶呢?”说完,克里斯微笑地看着我,又看着双胞胎,他的样子是那样迷人,那样让人信服,我马上就被他征服了。试着美化这个糟糕的地方,应该也会挺好玩的,还可以给双胞胎打造一个色彩斑斓的阁楼花园,让他们一边荡秋千,一边享受美景。当然,我们不可能装饰完阁楼的全部地方,它太大了————而外祖父随时都可能去世,到时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再也不用回来。

    等不及妈妈傍晚来,我们说干就干。妈妈来了之后,克里斯和我激动地把装饰阁楼的计划告诉了她,告诉她我们要把阁楼改造成一个双胞胎不再恐惧的花园。说完之后,我看到妈妈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

    “那太好了,”她继而喜色道,“如果你们想让它变美丽的话,首先得让它变干净。我会尽可能帮你们。”

    之后,妈妈偷偷给我们送来了拖把、水桶、扫帚、硬毛刷和几大箱的肥皂粉。有空的时候她会跟我们一起弯下腰刷洗阁楼的各个角落、墙的边缘及大型家具下面的地板。妈妈竟然也会干这种洗洗涮涮的粗活,这让我惊讶不已。住在格拉德斯通的时候,清洁工每周来两次,承担所有无聊的家务活,以免弄脏妈妈的手或弄坏她的手指甲。而现在,她却手膝着地,穿着褪了色的老旧蓝色牛仔裤和旧衣服,头发盘成一个髻绾在后面。我真的很佩服她。这些活儿又脏又累,天气又那么热————她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反而常常大笑,一边干活一边跟我们谈天说地,好似乐在其中一样。

    经过一星期的努力打扫,阁楼的大部分都干净了。然后妈妈又给我们带来了杀虫药,好把那些藏起来的小虫子全部除掉。结果清出来一堆蜘蛛尸体和各类爬虫。我们把那些虫子从后窗扔出,只见它们顺着屋顶往下滑落,随后被雨水冲到水沟中。到最后,鸟儿们发现了虫子的尸体,大快朵颐,而我们四个就坐在窗台上看着。我们没看到老鼠,在上面从未见过活的老鼠,老鼠屎倒是见过。大概那些老鼠是想等风头过去,再从藏身的阴暗处出来吧。

    阁楼打扫干净之后,妈妈给我们送来不少绿色植物,还有一盆圣诞季开花的孤梃花。她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不由得蹙起眉头————到圣诞节,我们早就不在这里了呀!“到时候我们把它带走就行了,”妈妈说着摸了摸我的脸蛋,“走的时候我们把所有植物都带上,所以不要皱眉,不要不高兴了。我们不会在这个阁楼留下任何有生命力、喜爱阳光的东西。”

    我们在阁楼的教室里计划如何布置那个窗户朝东的房间。忙碌过后,我们高兴地拥着挤过狭小的楼梯,妈妈在我们的卫生间里洗了澡,然后筋疲力尽地倒在她的专属椅子上。我摆桌子准备吃午餐,双胞胎则爬上妈妈膝头。那是美好的一天,因为妈妈一直陪我们到晚饭时间,最后才叹息着说她必须走了。她说外祖父对她特别严苛,要求知道她每个星期六都去了哪里以及为什么去那么长时间。

    “睡觉之前,你能再溜上来看我们吗?”克里斯问。

    “今晚我要去电影院。”妈妈平静地说,“但出发之前,我会再想办法上来看你们的。我到时候再给你们带一些葡萄干上来,当作零食。早上来的时候忘记了。”

    双胞胎一听葡萄干激动极了,看他们那么高兴我也心中欢喜。“你一个人去看电影吗?”我问。

    “不是,跟一个从小和我一块长大的女孩子————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已经结婚了。我就是和他们夫妻俩去看电影。她住得离这儿不远,只隔了几栋房子。”说完,妈妈站起身走到窗户旁,克里斯关灯之后,妈妈用手拨开垂帘,把她最好的朋友住的房子指给我们看。“伊琳娜有两个兄弟还没结婚,其中一个正在哈佛法学院攻读法律,以后要成为律师,另一个是职业网球运动员。”

    “妈妈!”我叫起来,“你是跟他们其中一个在约会吗?”

    妈妈大笑起来,然后放下窗帘。“把灯打开吧,克里斯。卡西,没有,我没跟人约会。跟你说实话,我其实更想直接上床睡觉,我累了。反正我也不喜欢看那些歌舞剧。我宁愿跟我的孩子们待在一块儿,但伊琳娜坚持要约我出去,尽管我一再拒绝,她却总是问为什么。我不想让人怀疑我为什么每个周末都要待在家里,所以偶尔才会去划船或看电影。”

    想把阁楼收拾得好看似乎不太可能,更不用说真的把它变成一个美丽的花园了。这需要大量精力和创造力,而我们那该死的哥哥却说服我们相信这一切很快就能完成。他还说服了妈妈,以至于妈妈每天从秘书学校上学回来总要给我们带好几本图画书,好让我们剪出里面的花当装饰。她还给我们带了水彩笔、毛笔、一箱箱的蜡笔、很多的彩色牛皮纸、一大盆糨糊和四把钝头剪刀。

    “你们教双胞胎涂颜色,然后剪纸花。”妈妈对我和克里斯说,“得让他们俩参与进来。我任命你们为双胞胎的幼儿园老师。”

    妈妈从一小时火车车程外的城市回来,她容光焕发,一身亮丽的打扮让人移不开眼睛。她有了各种颜色的鞋子,慢慢地又多了很多所谓的“廉价”珠宝,但在我看来那闪闪发光的宝石倒像是真的钻石。妈妈疲惫地倒在她的专属椅子上,神情却很高兴,跟我们讲她这一天的遭遇。“真希望打字机的按键上能印上字母,我到现在都还只记住一行。每次都得抬头看墙上的字母排列表,而那显然会拖慢我的速度,底下的字母我也记不住。不过元音字母所在的位置我还是知道的。因为那几个字母用得实在太多了。我现在的打字速度大概是每分钟二十个单词,至于速记……”说着她叹息一声,好似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样,“我想我有一天一定能学会的,毕竟别的女孩都学会了,如果她们能学会,那我肯定也可以。”

    “你喜欢你的老师吗,妈妈?”克里斯问。

    妈妈听了,竟然少女似的咯咯地笑起来。“首先,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打字老师。她名叫海伦娜·布雷迪,跟你们外祖母一样身材高大。而且,她的胸更大!真的,她几乎是我见过胸最大的女人!她的内衣带子总是滑下肩头,反正不是内衣带就是肩带,于是她总把手从裙子的肩部伸进去扯那带子,每当这时班上的男的就开始起哄。”

    “男的也学打字吗?”我惊讶地问。

    “是的,班上有几个年轻男人。有些是记者、作家,总之都是必须要掌握打字的那种人。布雷迪太太离异,对其中一个年轻男人虎视眈眈。她总喜欢调戏那个男人,只是对方并不怎么理会。要知道她比对方至少要大十岁,那个男人总是盯着我看。噢,卡西,你不要想歪了。他太矮了,我看不上。我要嫁的男人必须能扛起我触到门槛。至于那个男人,我看我举起他还差不多————他只有一米六五。”

    听妈妈这么说,我们全都大笑起来,因为爸爸足比他高出一头,而且可以轻易扛起妈妈。那种画面我们见过太多次了————尤其是当周五晚上爸爸回到家,他们两个小别重逢彼此凝望的时候。

    “妈妈,你不会想着再嫁,对吧?”克里斯声音紧张地问。妈妈迅速用手臂抱住他,“不会,亲爱的,当然不会。我那么爱你们的爸爸。曾经沧海难为水,只有特别优秀的男人才能跟你们爸爸相提并论,而我现在还没碰到一个有你们的爸爸一半好的男人。”

    当幼儿园老师是一种乐趣,或者说本可以是一种乐趣,如果我们的学生学得不那么勉为其难的话。早上吃过早餐,收拾完碗筷并把剩下的食物放到最为凉爽的地方保存之后,基本上也就十点了,到这时佛沃斯庄园的仆人们也会离开二楼,然后克里斯和我就一人负责一个,把哭喊的双胞胎弄到阁楼的教室里。教室里有课桌,我们用彩色牛皮纸剪出花的形状,再用蜡笔画上线条或波点花纹装饰。克里斯和我做的花最好看,双胞胎弄出来的基本上就是彩色的一团。

    “现代艺术。”克里斯这样描述双胞胎画出来的花。

    然后我们把做好的纸花贴到沉闷的灰色墙壁上。克里斯又搬出那架缺了踩脚板的旧梯子,好把一些连着纸花的长线挂到阁楼的房梁上,做成串花的样子随风飘荡。

    妈妈上来看到我们的劳动成果,显得十分满意。“哇,你们做得好棒!这里好看多了!”然后,她若有所思地朝雏菊走去,好似在考虑还能给我们带什么东西上来。第二天,她就给我们带来了一大盒彩色玻璃珠和亮片,这样就能把我们的花园装扮得亮闪闪。我们拼命地做了好多好多纸花,不做则已,做就要做好,这是我们一贯的做事方式。双胞胎也被我和克里斯的激情感染,听到“阁楼”两个字也不哭不闹了。毕竟,阁楼真的慢慢地变成了快乐的花园。而阁楼的变化越大,我们就越坚定地要把阁楼全部的墙面都装饰一新!

    当然,每天妈妈从秘书学校回来之后,都会到阁楼上欣赏我们的成果。“妈妈,”凯莉用小鸟一般的声音告状,“我们整天就做这些,做纸花,有时候卡西都不想让我们下楼吃饭。”

    “卡西,你不能一心只想着装饰阁楼而忘记吃饭。”

    “妈妈,但我们装饰阁楼还不是为了他们吗,是为了让他们待在上面不那么恐惧。”

    听我这么说,妈妈大笑起来,然后抱住了我,“天啊,你真是个锲而不舍的孩子,你跟你的哥哥都是。这一点像你们的爸爸,不像我。我做事情总容易半途而废。”

    “妈妈!”我紧张地喊道,“你现在还去上学吗?打字有没有进步?”

    “当然有。”妈妈又笑了笑,然后倒在椅子上,抬起手似乎在欣赏手上戴的手镯。我不禁想问为什么她去上学要戴这么多珠宝,妈妈却开口说道:“你们的花园还需要一些小动物。”

    “可是妈妈,我们连玫瑰都做不了,怎么可能画得出动物呢?”

    妈妈用冰凉的手指在我鼻子上碰了下,苦笑着说:“卡西,你的疑问可真多。什么事都要质疑、都有疑问。你现在应该知道,只要想做,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而且我可以跟你们分享一个我早就知道的秘密————在这个世界上,任何复杂困难的事情,都有相应的书教你如何破解,并找到简单的解决方式。”

    这一点,我还得去弄明白。

    很快,妈妈给我们送来了十多本艺术类的指导书籍。前面几本书教我们如何将复杂的设计简化成基本的球体、圆柱体、圆锥体、长方体和正方体。我以前从不知道,一张椅子竟然只是一个正方体,而一棵圣诞树竟然是个反过来的圆锥体。人体也不过是这些基本形状的组合,头是一个球体,手臂、脖子、双腿、躯干、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可以看作长方体或圆柱体,而脚可以看作是三角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利用这个基本的方法,我们稍作添加,很快就做出了兔子、松鼠、鸟儿和其他可爱的小动物————所有这些都是我们亲手做出来的。

    没错,我们的这些处女作看上去样子有些古怪。但我觉得,正是这种古怪增添了可爱。克里斯给他的小动物们涂上逼真的色彩。我就用波点、彩色格子布、平纹格子布和带蕾丝边的口袋打扮我那只下蛋的母鸡。妈妈专门去缝纫店里进行了大采购,所以我们有了蕾丝边、五颜六色的线、纽扣、金属片、毛毡、卵石和其他的一些装饰材料。有了这些东西,就有了无尽的可能性。妈妈把装着这些东西的盒子交到我手上时,我知道那一刻我的眼中肯定流露出对她满满的爱。因为这足以证明尽管她拥有了外面的世界,但心里确实想着我们。她并不只是关心她自己穿的新衣服、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和化妆品,她也在想方设法让我们被囚禁的生活更加舒坦有趣一些。

    一个下雨的午后,科里拿着一只橘色纸做成的蜗牛给我,那是他一早上加半个下午的成果。那天中午尽管吃的是他最喜欢的坚果黄油果冻三明治,但他只是匆匆扒了几口,便赶紧回去继续“工作”,说是要“抓住灵感”。

    递给我之后,科里昂首挺胸,骄傲地站在那儿,双腿叉得很开,仔细观察着我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可我看到手上的这只蜗牛更像是一个带触角的歪七扭八的海滩球而已。

    “你觉得我的这只蜗牛做得好吗?”他紧蹙眉头、满脸紧张地问,而我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嗯。”我快速地说道,“做得很好,漂亮的蜗牛。”

    “你觉得它像个橘子吗?”

    “噢,当然不————橘子怎么会有这种旋涡,只有蜗牛的头上才有————弯曲的触角。”

    这时,克里斯向前一步看了看抓在我手中的那个可怜的小东西。“这些不叫触角。”他纠正我说,“蜗牛属于软体动物,它全身都是软的,没有骨头————这些叫作触须,跟它们的大脑相连,它的内脏是管状的,另一端直接通到嘴巴,而且蜗牛是靠齿轮边的四肢移动的。”

    “克里斯托弗,”我冷冷地说,“科里和我想了解蜗牛管状内脏结构的时候,会给你发电报的,所以你现在还是先坐回去等着吧。”

    “难道你要一辈子都这么无知吗?”

    “没错!”我不甘示弱地回击,“关于蜗牛,我宁愿什么都不要知道!”

    然后,科里跟着我一起去看凯莉把几张紫色的纸粘到一起。跟科里的慢工细活不一样,凯莉的手工方式要粗糙得多。只见凯莉用一把剪刀胡乱地在紫色……东西上戳了一个洞,然后在那个洞的后面贴了一块小红纸,等把这个“东西”拼到一起之后,她告诉我们这是一条虫。这条虫起伏的波浪形状好似一条大蟒蛇,红色独眼上是黑色蜘蛛腿一般的睫毛。“它的名字叫查理,”说着,凯莉把她的四脚“虫”递给我。(如果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具体名字,我们就会给它起一个“C”字开头的名字,以证明它是我们的一员。)

    最后,我们把那椭圆形的蜗牛和凶狠的虫贴在阁楼的墙上,贴在开满纸花的美丽花园中。瞧,它们俩可真是绝配。克里斯坐下来用红色的大字写道:“所有动物谨防这条蚯蚓!!!”

    我感觉科里的小蜗牛处境危险,于是也用大写字母写道:“屋子里有医生吗?”(科里给他的蜗牛起名叫辛迪·卢)

    妈妈看到我们这一天的成果之后,笑得合不拢嘴,她觉得我们弄得很有意思。“当然,屋子里有医生。”妈妈说着,俯下身亲吻克里斯的脸颊。“我的这个儿子照顾生病的动物可是有一套的。对了科里,我好喜欢你的蜗牛————它看起来……嗯……很有感觉。”

    “那你喜欢我的查理吗?”凯莉赶紧问,“我可是花了大力气的。为了让它显得大,我把所有的紫色都用上了。现在我们没紫色的纸可以用啦。”

    “你的虫子很好看,美极了!”妈妈说着,把双胞胎揽到膝上,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又在脸上各印下一个吻————现在有时候她会忘记拥抱和亲吻他们。“我特别喜欢你在它红色眼睛周围画的那一圈黑色睫毛,效果很棒。”

    那是温馨的一幕,他们三个全都围在妈妈身旁,克里斯倚着扶手,脸跟妈妈的脸贴得很近。可我却不得不很不识趣地打断这一切。

    “妈妈,你现在每分钟可以打多少字了?”

    “有进步。”

    “多大的进步?”

    “卡西,我真的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我跟你说过,那个键盘上一个字母都没有,所以很难。”

    “那速记呢?你现在记录的速度有多快?”

    “我在努力。你得有耐心,不可能一下子就学会的。”

    耐心。我把耐心涂成灰色,跟黑色的乌云挂在一起。把希望涂成黄色,就跟每天早上只能短暂看几眼的太阳一个颜色。太阳很快会爬上天空,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独留我们望着那一片蓝天发呆。

    当人们长大,每天要做好多大人做的事情,往往就会忘记一个孩子的一天有多漫长。在阁楼上熬了七个星期,我们却好似已经度过了四年。又是一个可怕的周五,我们必须要天一亮就起床,然后像疯子一样迅速收拾卧室、卫生间,隐藏所有能证明我们存在的证据。我从床上脱下床单,跟枕套、毯子一起卷成一团,再用床罩直接把床垫罩住————按照外祖母要求的方式。前一天晚上,克里斯就已经把地上的玩具火车轨道给拆了。我们疯狂地想让屋子变干净,收拾得一尘不染,包括卫生间。然后外祖母提着野餐篮走进来,命令我们将篮子提到阁楼上去,到那里吃早餐。因为那些红桃木家具会反光,我还得小心地把我们的手指印全都擦去。如果看到我们的一个手指印,外祖母就会生气,或者恶狠狠地把吸尘袋中的灰全都倒上去,好让家具显得跟没人用过一样。

    七点钟,我们就到了阁楼的教室里,就着葡萄干和牛奶吃已经冷掉的食物。我能依稀听到阁楼下面女仆们在我们房间走来走去的声音。我们踮着脚尖走到楼梯口,抱在一块听下面的动静,每一秒钟都担心被发现。

    我们听着女仆们在房间里走动,她们笑着聊着天,而外祖母就靠在衣橱门旁边指挥她们去擦镜子,上柠檬蜡,再给床垫充气————这一切都让我觉得特别奇怪。为什么那些女仆没看出任何异常?科里经常尿湿床铺,按道理也会有尿骚味呀,难道她们闻不出吗?为什么仿佛我们压根儿就不存在,压根儿就没有生活在这儿,就连气味都是想象出来的?我们抱紧彼此的臂膀,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女仆们从没进过衣橱,从没打开过那扇又高又窄的门。她们看不到我们,听不到我们,甚至都不奇怪外祖母每次在她们清洗浴盆、马桶和地板砖的时候都紧紧守在一旁。

    那个周五,让我们四个人都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面对未来可能的处境,我们束手无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我们并不是那么享受游戏,或看书,或者坐在那里沉默无语地做郁金香和雏菊纸花,等妈妈来,等她重新带给我们希望。

    不管怎么说,我们那时候都还小,而希望在小孩子心里是扎根最深的,从头到脚地扎进去。所以当我们走进阁楼,看到我们不断变大的花园,我们又可以大笑出声,可以继续假装。毕竟,我们终究在这个世界留下了属于我们的印记,我们把丑陋改造成了美丽。

    有了花园之后,双胞胎好似蝴蝶一样在可移动的花丛中穿梭飞舞。我跟克里斯推他们荡秋千,荡到高处,再用力扇动那些纸花,做出风暴来临的感觉。我们躲在比克里斯高不了多少的纸板树后头,有时坐在纸制的蘑菇椅上,上面放着彩色的泡沫坐垫,说实话那感觉比坐在真椅子上还好————除非你饿到想把那蘑菇吃掉。

    “真好看!”凯莉高兴地嚷着,她掀起短裙的边不停转圈,这样我们就不得不看昨天妈妈给她买的新蕾丝花边短裤了。所有新衣服新鞋子买来的第一个晚上都得跟凯莉和科里一起睡。(要知道晚上不经意醒来,发现自己的脸正对着一双胶鞋的鞋底,那感觉可不怎么好)“我长大以后也要跳芭蕾舞。”凯莉高兴地说。她不停转啊转,转啊转,直到再也转不动摔在地上。见状,科里赶紧跑过去看她是否受伤。看到膝盖出血,凯莉尖叫起来:“噢————要是跳芭蕾舞这么痛,我就不跳了!”

    我不敢告诉她,跳芭蕾舞确实会痛————真的很痛!

    以前,我曾在真正的花园、真正的树林里漫步,总能捕捉到那神秘的气息————感觉前方总有神奇美好的事物在等着,一转弯就能遇到。为了让我们的阁楼花园更加迷人,克里斯和我趴在地上用白色粉笔画出许多雏菊小花,并将画出来的雏菊连成一个圈。在那个白色小花围成的圈中,一切罪恶都烟消云散。我们可以交叉着腿坐到地上,借着蜡烛的微光,克里斯和我轮流给双胞胎讲引人入胜的童话故事,在故事里小孩子总有美丽的仙女照顾,而邪恶的巫婆最后一定会落败。

    每当这时,科里就会站起来提问。反正,他总是问很难回答的问题,“草都去哪里了呢?”

    “上帝把草带去天堂了。”凯莉抢着答道,帮我挡了一次。

    “为什么呢?”

    “因为爸爸,爸爸喜欢修草坪。”

    克里斯和我对望一眼————我们都以为他们已经忘了爸爸。

    科里微微蹙起眉头,盯着克里斯做的那棵纸板树,“那所有大树都去哪儿了呢?”

    “去了一样的地方。”凯莉说,“爸爸喜欢大树。”听她这么说,我不禁赶紧转移视线。真的不想骗他们————骗他们说这只是一个游戏,一个没有尽头的游戏,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似乎比我和克里斯更有耐心,他们甚至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我们要玩这样一个游戏。

    外祖母也从来没有上到阁楼问我们正在做什么,尽管她常常悄无声息地推开卧室的门,想方设法不让我们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甚至有时候会先透过门缝往里张望,就是想抓我们一个现行。

    我们在阁楼上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无须担心惩罚,除非上帝也会对我们挥鞭。每次外祖母离开我们的房间都会不厌其烦地提醒,哪怕她不在,上帝也会在天上看着,一切都逃不过上帝的眼睛。因为外祖母从未钻进衣橱推开通往阁楼楼梯的门,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在心里想,等妈妈一来我就问妈妈这件事,这样就不会忘记了。“为什么外祖母从不到阁楼上来看我们正在做什么?为什么她只是口头上问问,难道不怕我们骗她吗?”

    这一天,妈妈一脸疲倦和沮丧,无精打采地坐在她的专属椅子上。她身上穿的绿色新羊毛外套看着价格不菲,我也看得出她肯定去过理发店,换了新发型。对于我的问题,妈妈只是随意敷衍了一下,似乎心里想着别的事,“我之前不是说过吗?你们外祖母有幽闭恐惧症。这是一种情绪疾病,若是身处狭小、局限的地方就会难以呼吸。这是因为她小的时候常被父母锁在柜子里当作惩罚。”

    哇噢!真的很难想象那么大块头的老妇人竟然也曾年轻过,也曾有过被人惩罚的小时候。我甚至都有点同情小时候的那个她,可我知道,如今她倒是十分乐见我们被关起来。每一次眼睛扫过我们的时候,她的眼神都充分显露了这一点————把我们当俘虏一样关在这儿,让她自鸣得意。然而,通往阁楼的狭窄通道让克里斯和我那样感激,却让外祖母那样恐惧,只能说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克里斯和我经常想,阁楼上的那些大家具究竟是怎么搬上来的呢?肯定不会是从衣橱的秘道搬上来的,因为必经的楼梯才不过三十厘米宽。尽管我们费尽心思想要找到另一个更大的出入口,却始终徒劳无功。或许另一条门藏在那些我们搬不动的大衣橱后面吧。克里斯想过,最大的家具很有可能是被吊上来的,再从阁楼的其中一个大窗户移入。

    巫婆一样的外祖母每天都会进到我们的房间,用她那双燧石一般凌厉的眼睛刺痛我们,或者弯起两片薄嘴唇怒骂我们。每天她都会问一样的问题:“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在阁楼上做什么?今天用餐之前有没有祷告?昨晚有没有双膝跪地乞求上帝原谅你们父母犯下的罪?有没有把上帝的箴言教给两个小的?男孩和女孩有没有同时用卫生间?”每当说到这儿,她的眼里总是闪过刻薄的神色,“你们是否有一直守规矩?身体有没有保护好不让其他人看到?除必要的清洁之外,有没有自己碰触自己的身体?”

    天哪!她到底把皮肉看得多脏呀!每当她走后,克里斯就会大笑出声。“我想她肯定是把内衣用胶水粘在身上。”他打趣道。

    “不是,我看是用钉子钉在身上。”我大声说。

    “你有没有留意,她似乎特别喜欢灰色?”

    “留意?谁看不到她永远都是一身灰。有时灰色衣服上会有红色或蓝色的细条纹装饰,或者是雅致的格纹设计或提花————但她身上穿的永远都是塔夫绸的衣服,高高的领口处别一个钻石胸针,只有那手工编织的衣领稍显柔和一些。妈妈跟我们说过,附近村庄有一个寡妇专门给人定制这种貌似盔甲的衣服。”那个女人是外祖母的好友。她之所以总穿灰色的衣服,是因为按匹买布料比按码买更便宜————而我们外祖父在佐治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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