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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衣服。当然她也给我们拿了很多贵的新衣服。但我们并不在乎穿的是什么。反正除了外祖母,谁还能看见我们呢?关在这楼上,哪怕穿破布都没关系。

    下雨下雪的时候我们很少到阁楼上去。即便是天气晴朗的日子,上面也是狂风呼啸,寒风透过一切缝隙往这栋老宅子里面钻,尖叫着咆哮着想撕碎什么。

    一天晚上,科里突然醒来唤我:“卡西,你让风走开。”

    我从床上起来,撇开已经睡得香甜的凯莉,钻到科里的被窝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可怜的小家伙,他那么想要妈妈的疼爱……可他却只有我。感觉他是那样的弱小,那样的不堪一击,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我把脸埋在他干净的、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金色卷发中,轻轻在他的发上印下一个吻,一如他还是那个小婴儿。“科里,我没办法赶走风,只有上帝才可以。”

    “那你就告诉上帝我不喜欢风,”科里睡眼蒙眬地说,“告诉上帝,那风想把我带走。”

    我把科里搂得更紧了……绝不能让风把科里带走,绝对不行!但其实我知道科里是什么意思。

    “给我讲个故事,卡西,好让我忘记风。”

    有一个故事我最喜欢讲给科里听,在故事里的童话世界中,所有小孩都住在一个温暖的家中,爸爸和妈妈特别强大,能赶走一切可怕的东西。一家六口,后院有花园,有大树可以挂秋千,还生长着繁盛的鲜花————就是那种秋天会枯萎,春天又会再次绽放的有生命力的花。家里还养了一只名叫三叶草的小狗和一只三色猫,还有一只关在笼子里的会唱歌的黄色鸟儿,所有人相亲相爱,没有争吵没有惩罚,也没有上锁的门或不能拉开的帘幔。

    “卡西,给我唱支歌。我喜欢你唱着歌哄我睡觉。”

    我把科里拥入怀中,自己随口填词,配上曾听科里哼过一遍又一遍的旋律……那是他的灵魂音乐。这首歌是为了驱走科里对于狂风的恐惧,也许也是为了驱走我心中的恐惧。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尝试押韵(原英文为押韵调)。

    我听见狂风掠过山冈,

    宁静的夜里,它向我诉说。

    它在我的耳旁低语,

    我却听不清,

    即便它就在我旁边。

    我听见微风从海上而来,

    它掀起我的发,迎面吹拂。

    它从不牵我的手,

    告诉我它理解我,

    它从不曾温柔地抚摸我。

    我知道有一天,

    我会爬上那山冈。

    总有那么一天,

    我听见还有一些声音在诉说,

    如果我将活过又一年……

    小科里在我的臂弯中睡着了,呼吸平稳,终于找回了他的安全感。而当我抬起头,我看到克里斯正睁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一曲唱完,克里斯转过头和我四目相对。他的十五岁生日就这样过了,一个简单的蛋糕,或许只有那冰淇淋可以证明那是个特别的日子。至于礼物————其实我们几乎每天都能收到礼物。克里斯现在有一台宝丽来相机,还有一块高档新手表,不错的礼物。可是克里斯怎么可能轻易地高兴起来呢?

    他是否也看出妈妈不再像从前一样?他是否也注意到妈妈不再每天都来?他是否真的相信妈妈说的所有话、给出的所有借口?

    平安夜。我们来到佛沃斯庄园已整整五个月。这五个月中,我们从未到楼下的大房子里去,更不用说去外面了。我们遵守着外祖母定下的规矩:用餐前祷告、每晚睡觉前跪下祈祷、在卫生间言行规矩、保持思想的纯洁……然而,我却觉得我们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差了。

    我试图说服自己,只是错过一个圣诞疯狂购没什么太大关系。反正以后还有很多很多个圣诞节,而且那时候我们会有很多很多钱,可以去任何一个商场买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穿上漂亮夺目的衣服,姿态优雅,用轻柔文雅的话告诉全世界我们是了不起的人……特别的人……被爱、被需要的人。

    克里斯和我自然知道这个世界并没有所谓的圣诞老人。但我们却很想让双胞胎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不希望他们失去对那个能满足所有孩子愿望的乐呵呵的胖老头的幻想————即便他们在得到礼物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一个连圣诞老人都不相信的童年,会是什么样的?反正我不希望双胞胎拥有的是那样的童年。

    即便被关着,圣诞节也还是一个忙碌的重大节日,即便是对我们这样开始绝望、怀疑和不信任的人来说。克里斯和我秘密地给妈妈准备了礼物(尽管她实际上什么都不缺少),也给双胞胎准备了礼物————手工缝制的动物玩偶,里面用棉花填充。填充完棉花之后,我负责面上的绣花。另外,我还私底下躲在卫生间给克里斯钩了一条羊毛围巾————围巾越钩越长,越钩越长,我想妈妈一定是忘了跟我说正常的尺寸。

    有一天,克里斯突然提出一个愚蠢又吓人的建议。“我们给外祖母也准备一个礼物吧。把她遗漏似乎不对,毕竟她每天都给我们送牛奶和食物,而且说不定这样一个小礼物能够赢得她的心呢。想一想,要是她能容得下我们,我们的日子该好过多少呀。”

    我竟然傻到相信这个计划能行得通,于是我跟克里斯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给那个讨厌我们的老巫婆准备礼物。这么久的时间里,她甚至都不曾叫过一次我们的名字。

    我们用棕褐色的亚麻做出一个框架,然后把涂成不同颜色的石头用胶水贴上去,再仔细地绑上金色和棕色的线。其间一旦发现有瑕疵,还不辞辛苦地返工重做,以免被外祖母挑出毛病。显然,外祖母是那种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完美主义者。而我们为了给她做这个礼物,真的是尽了最大努力。

    “你看,”克里斯又说,“我觉得这次真的有可能赢得她的心呢。毕竟,她也是我们的外祖母,而且人总是会变的嘛。没有人是真正的铁石心肠。妈妈正使尽浑身解数取悦她的父亲,我们就得想办法征服她的母亲嘛。尽管她从来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但她还是会看你的。”

    不,她其实也从没看过我,没有真正地正视过我一眼,最多是看我的头发而已————不知为什么,她对我的头发似乎很感兴趣。

    “卡西,记得吗?她曾经送过黄色菊花给我们。”克里斯说得对————那是我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天午后,临近黄昏的时候,妈妈用一个木桶提着一棵带根的圣诞树走进来。那是一棵香胶树————除了香胶树,还有哪种树能闻出圣诞的味道呢?妈妈身上穿一件亮红色的羊毛线裙,将我梦寐以求的窈窕身材展露无遗。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我们见了也被她的笑容感染,而且她还留下来用她带过来的那些装饰品和小灯帮我们装饰这棵树。此外,妈妈还给了我们四只长筒袜,让我们挂到床头等着圣诞老人送礼物来。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能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了。”妈妈笑容满面地说。我相信。

    “是的,”妈妈微笑着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能过上美好的生活。我们会有很多很多钱,可以买下属于我们的大房子,你们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不用多久,你们就会忘记这个房间,忘记阁楼。你们在这里勇敢面对的一切苦难都将成为过去,就像从未发生一样。”

    说完,妈妈分别亲吻了我们,并说她爱我们。这一次看着妈妈离开,我们不再跟平时那样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妈妈在我们的眼里和心里种满了希望和梦想。

    那天晚上,妈妈趁我们睡觉的时候又来了一次。早晨,我一睁开眼就看到长筒袜里装满了东西。放在桌子下面的圣诞树上也挂满了礼物,房间里所有空着的地方都被给双胞胎的大玩具占据了,那些玩具实在太大以至于不好包装。

    我的目光迎上克里斯的目光,他冲我眨眼,咧嘴一笑,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他抓过挂在红色塑料绳上的银铃铛,举到头顶用力地摇动。“圣诞节快乐!”克里斯兴高采烈地说。“快醒醒,都快起来!科里,凯莉,你们两个小懒虫————快睁开眼睛,快起来,你们快看!看圣诞老人送什么来了!”

    终于,我们有糖可以吃了。硬糖,就是教堂和学校在派对上发的那种糖,最好的糖,会引诱你吃出满口蛀牙的那种。噢,但那糖吃起来满是圣诞味道!

    科里从床上翻身坐起,有些眼花缭乱,他不由得再次用小手去揉眼睛,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凯莉自然不用担心会说不出话。“圣诞老人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圣诞老人有神奇的双眼。”克里斯一边举起凯莉放到他肩上,一边解释道,随即又把科里也举到肩上。以前爸爸就经常这样做,看到这一幕,泪水不禁盈满我的眼眶。

    “圣诞老人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孩子。”他说,“而且,他知道你们在这里。我很肯定,因为我给他写了一封长信,告诉他我们的地址,还列了一张很长的礼物清单。”

    真有意思,我在心里暗忖。因为我们四个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我们只想出去。我们只想要自由。

    我坐在床上环望四周,喉咙好像被什么又酸又甜的东西堵住了。妈妈尽力了,是的。她确实尽了最大努力让我们在这里的日子好过一点,她还是爱我们、在乎我们的。我想这么多的东西她肯定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买齐。

    对于之前所有的阴暗揣测和想法,我感到十分惭愧。是因为我要的太多,而且没有耐心,没有信心。

    克里斯转过头询问似的看着我:“你不起床吗?打算在那儿坐一天————难道这些礼物你都不喜欢吗?”

    科里和凯莉忙着撕开一个又一个礼物的包装,克里斯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卡西,来,享受你十二岁过了就不会再有的圣诞节。我们就把这过成一个独一无二的圣诞节,跟我们以后即将过的每一个圣诞节都不同。”克里斯的蓝色眼睛里写满恳求。

    克里斯身上穿着红白条纹睡衣,一头金色头发乱蓬蓬的。我身上穿的是红色羊毛睡衣,一头长发比克里斯的也好不到哪去。我把手放入克里斯温暖的手中,笑了起来。圣诞节就是圣诞节,无论你身处何处,无论你处境如何,这一天都应该开心。然后我们一起把所有礼物的包装都拆了,一边往嘴里塞糖,一边试新衣服。除此之外,“圣诞老人”还给我们留了一张字条,让我们把糖藏起来,不要让“大家心知肚明的那个人”发现。毕竟,糖吃多了确实会引起蛀牙,即便是圣诞节也不例外。

    我换上一件闪亮的绿色天鹅绒长袍坐在地上,克里斯则多了一件红色的法兰绒长袍,刚好跟睡衣相配。我想那天早上,我们四个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巧克力棒因为不被允许吃反而吃起来更甜更神圣了。光是把那些巧克力放入口中,然后让其慢慢融化都让我们觉得好似到了天堂,我陶醉地闭上眼睛尽情享受那滋味。我看到克里斯也闭上了眼睛。但双胞胎很搞笑,他们俩竟然是睁大眼睛在吃巧克力,一脸惊喜的样子。难道他们已经忘了糖果的味道吗?似乎是的,因为我看他们的样子,就好像把天堂放入了口中。突然门把转动开来,我们赶紧将糖果藏到床底下。

    是外祖母。她无声无息地提着餐篮进来了。外祖母把餐篮放在棋桌上,既没有跟我们说“圣诞快乐”,也没有说早上好,甚至连一个微笑都没有,脸上看不出任何这是一个特别节日的神情。而如果她不跟我们说话,我们是不能先开口的。

    怀着恐惧和希望,我拿起一个用红色锡箔纸包着的长盒子。锡箔纸的包装是从妈妈给我们的礼物上拆下来的,而在那漂亮的包装纸下面是一幅拼贴画。那是我们四个人的心血结晶,寄托着一个孩子对于完美花园的想象。阁楼上的旧箱子给我们提供了最好的材料,比如细丝,我们用它系着纸做的蝴蝶在鲜艳的丝线花朵上方盘旋。凯莉特别想做带红色斑点的紫色蝴蝶————她最喜欢红色和紫色的搭配!而世间最美的蝴蝶不是外面那些自由飞舞的,而是科里做的那只黄色蝴蝶,身上有绿色和黑色的斑点点缀,还有两只红色的小眼睛。树则是用棕色的丝线缠绕而成,配上小的鹅卵石当作树皮,树枝巧妙地缠绕,好让五彩的鸟能在树丛中间自由地穿梭或栖息。克里斯和我从旧枕头里弄出来一些鸡毛,用水彩染色,再晾干,最后再用旧牙刷仔细地把已经黯淡的羽毛梳理开,好让其重现往日光彩。

    不谦虚地说,我们的这幅拼贴画颇有艺术气息,而且极富创造力,构图均衡,风格突出……给妈妈看的时候,她感动得落下泪来。她只好背过身,我们才不至于跟她一块落泪。嗯,是的,这幅拼贴画是我们到目前为止最好的一件艺术品。

    我颤抖着,想等她手里空了寻找合适的时机递上去。因为外祖母从来都不瞧克里斯一眼,而双胞胎又怕她怕得要死,所以这份礼物就只有由我交给她了……我真的不敢上前。突然克里斯用手肘把我往前一推,“快去,”他轻声说,“不然她很快就会走了。”

    我的双脚好像被钉在了地上,双手横抱着长长的红色盒子在胸前。明明只是送一个礼物,可感觉却像要上刑场一样,因为她从来给我们的只有残忍,寻找一切机会刺痛我们。

    圣诞节的那天早上,她再次成功地刺痛到我们,尽管她既没有用鞭子也没有任何言语谩骂。

    那天我本来想恭敬地跟她说一声 :“圣诞节快乐,外祖母。我们有点小东西给您。不用谢谢我们,一点都不麻烦,只是对您每天给我们送吃的,还提供地方给我们住的一点心意。”不,不行,她肯定会认为我那么说是在讽刺。还是这样说:“圣诞节快乐,但愿您喜欢这份礼物。我们花了很多心思,就连科里和凯莉都参与了进来。您打开看之后就会知道我们真的花了不少心思。”

    她见我抱着一个礼物盒靠近她,显得很吃惊。

    我缓缓抬起眼睛,勇敢地迎向她的目光,然后递出手中的礼物 。我并不想用眼神乞求她。我希望她能主动收下,并表示喜欢和感谢,哪怕只是语气冷淡地说。我希望她今晚躺在床上能够想到我们,明白我们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坏。我希望她能感受到我们在这个礼物上倾注的心思,希望她能够反省对待我们的方式是否正确。

    极具讽刺性的是,她那冷酷而严肃的目光只是微微下移至我手上的长盒子。盒子上面是一枝人造冬青枝和一个很大的银色蝴蝶结。蝴蝶结上卡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致外祖母,克里斯、卡西、科里和凯莉敬上。”

    外祖母那双灰石一般的眼睛在卡片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她定然看到了上面的字。随即她抬起双眼,直直地迎上我满怀希望的目光,我的眼神在恳求在倾诉,告诉她我们不是那么邪恶————有时候甚至我自己都会怀疑我们是否真的是罪恶的产物。扫了我一眼之后,她又看回那个礼物盒,然后故意转过身。接着,她不发一言地离开了房间,重重地关上门,并从外面再次将门上锁。我站在屋子中间,手上还捧着那个礼物,那个我们花费数小时才精心做出来的几乎完美的礼物。

    傻瓜!我们都是一群傻瓜!该死的傻瓜!

    永远都不可能让她改观。她永远认为我们是恶魔之子!对她而言,我们压根儿就不存在。

    心痛,真的很受伤。那种痛深入骨髓,我感觉心变成了一个空心球,任由疼痛肆虐而过。而在我的身后,我听到克里斯急促的呼吸声,双胞胎也呜咽了起来。

    我要成为大人,要跟妈妈一样保持冷静和淡定。学妈妈的动作,妈妈的表情,像她一样摆动着双手。学她微笑,缓缓的,令人陶醉的。

    可是,我的成熟是怎样表现的呢?

    我直接把手上的盒子摔在了地上,我大声咒骂,把以前从不敢大声说的脏话全都骂了出来。我用力地踩上去,听到礼物盒在我的脚下碎裂。我尖声大叫!我气疯了,双脚跳上那礼物,不停地踩,不停地蹂躏,我听着里面的漂亮木框碎开————木框是我们从阁楼上找到的,用胶水重新粘好,重新抛光,好让它看起来像新的一样。我恨克里斯出的这个主意,竟然以为能通过这种方式融化那样的铁石心肠!我恨妈妈,恨她将我们置于此种境地!她应该更多地了解她母亲的狠心,她应该去商场卖鞋子的,反正肯定有一些事情是她应该做却没有做到的。

    在我疯狂的践踏之下,画框碎成了碎片,之前所有的劳动随之化为乌有。

    “停下!”克里斯大喊,“我们自己留着不就行了!”

    尽管克里斯迅速阻止了我的破坏行动,但那脆弱的拼贴画还是被毁了,永远也拼不起来了。想到这里,我泪眼模糊。

    我弯下腰,哭着捡起科里和凯莉费尽辛苦做的那只丝线蝴蝶,他们花了好大力气给蝴蝶的翅膀涂上漂亮的颜色。这只粉彩蝴蝶我要一辈子珍藏。

    克里斯把抽泣的我拥入怀中,好似爸爸一样安抚我:“没事的。她怎么做都没关系。我们没错,错的是她。反正我们已经尝试过了,她不肯尝试而已。”

    我们沉默地坐在满屋子的礼物中间。双胞胎也很安静,大眼睛里满是疑虑,他们想跟新玩具玩,但又迟疑着不敢行动。两个小家伙相当于我和克里斯的镜子,我们的情绪都反映在他们身上————无论好坏。看到他们那样,我好心疼,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再次向我袭来。我已经十二岁了。我应该学会跟同龄人一样处理一些事情,要冷静要淡定,脾气不能再那样暴躁。

    妈妈走进房间,微笑着给我们圣诞节的祝福。她又拿来了新的礼物,包括曾经属于她的一个大型玩具屋……那个玩具屋也曾经属于她那令人讨厌到极点的母亲。“这个礼物可不是圣诞老人送来的。”妈妈说着,把玩具屋小心地放到地上,这下屋子里真的是一点空间都没有了,全部被各式各样的玩具和礼物堆满,“这是我给科里和凯莉的礼物。”说完,妈妈抱了抱他们两个,亲吻他们的脸颊,并告诉他们从今以后他们就可以玩过家家的游戏了,可以在“玩具屋”里扮演“父母”或“男女主人”,就跟她五岁时玩的一样。

    我想如果她看出我们四个并不为她送来的玩具屋感到多么兴奋,或许她便不会这么说了吧。妈妈满脸堆笑,带着迷人的光辉跪坐在后脚跟上,跟我们讲她曾经多么钟爱这座玩具屋。

    “而且,它价值不菲。”妈妈滔滔不绝地说,“放到合适的市场上去卖,像这样一个玩具屋可以卖上一大笔钱。”光是关节可移动的迷你陶瓷玩偶就价值连城了,更何况这些玩偶的脸全都是手绘的。玩具屋里的玩偶全是按照相应比例制作而成,包括里面的家具、挂画,准确地说,一切都跟真房子一样。这个玩具屋是由英国的一位艺术家手工打造。里面的椅子、桌子、床、灯具、吊灯等全都是独一无二的古董。这也难怪那位艺术家花了十二年的时间才完成这个作品。

    “你们看这门的开合多么灵活,就跟我们自己住的一样。”妈妈继续说着,“抽屉也都可以抽进抽出。书桌的门还能用这把小钥匙锁上,你们再仔细看那墙上的推拉门————他们把那叫作折叠门。要是我们这个宅子也有这样的门就好了,就是不知道这种门怎么就过时了。再看天花板附近的手工雕模,还有餐厅和图书馆的护墙板————架子上都还放着微型书呢。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如果用放大镜看的话,你甚至能看出书上的字!”

    妈妈如数家珍地给我们介绍着玩具屋,一个只有巨富人家的孩子才能拥有的玩具。

    听妈妈那样说,克里斯捧场地从玩具屋取下一本小书,凑到眼前去看,结果证明那么小的字确实只有用显微镜才能看得清(他一直都渴望拥有某款很特别的显微镜……而我希望将来送给他那个显微镜的人是我)。

    对于创作这样小而精致的家具所需要的高超技艺和非凡耐心,我表示由衷钦佩。我看到伊丽莎白风格的屋子的前厅还放着一架钢琴,钢琴上盖有一条丝质涡轮状图案的围巾,镀金镶边。餐桌中央摆着小朵的绸花,自助餐的银碗中放着蜡做的水果。两个水晶吊灯高高垂下,蜡烛插在烛台上。仆人们在厨房忙活,系着围裙准备晚餐。身穿白色制服的管家站在前门处迎接客人,而在前厅衣着华丽的女士与面无表情的男士相邻而立。

    楼上的育婴室还有三个孩子,一个小婴儿躺在摇篮中,手臂向上伸着想要人抱。旁边还有一栋屋子,屋子后面有一架四轮大马车,马厩里还有两匹马。天哪!谁能想到竟然能有人做出这么小这么精致的东西!我的目光扫向窗台,欣赏那雅致的白色窗帘和厚重帘幔,餐桌上摆着盘碟和银器餐具,锅碗则放在厨房的橱柜中————那橱柜差不多也就一粒大点的青豌豆那么大。

    “卡西,”妈妈用手环住我的肩膀说,“你看看这块小地毯。这可是正宗的波斯地毯,纯丝制作。餐厅的地毯也是东方风格。”妈妈滔滔不绝地讲着这座玩具屋的过人之处。

    “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它看着还这么新呢?”我问道。

    妈妈的脸色阴沉了一下,“最开始它属于母亲,但那时候这个玩具屋是用一个大玻璃箱装起来的。她只能透过玻璃箱看,却不能触摸。后来给了我,父亲就拿了一把大锤子砸碎了玻璃箱,他允许我玩里面的所有东西————条件是,我要双手放在《圣经》上发誓,绝不弄坏里面的任何一样东西。”

    “那你发誓了吗?后来有没有弄坏过东西?”克里斯问。

    “是的,我发了誓,但我也弄坏了东西。”妈妈低垂着头,我们无法看到她的眼睛。“以前里面还有一个玩偶,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形象,我在给他脱外套的时候把他的手弄断了。为此我挨了一顿鞭子,不仅是因为弄断了那玩偶的手,还因为我想看他衣服下面是什么样的这个念头。”

    克里斯和我没有说话,可凯莉却抬起头,对玩具屋里盛装打扮的玩偶们表现出极大兴趣。她尤其喜欢躺在摇篮里的那个小婴儿。见凯莉如此感兴趣,科里也凑近去观察玩具屋里的宝贝们。

    这时妈妈的注意力转到了我身上。“卡西,自打我进来你怎么一直板着张脸?不喜欢你的礼物吗?”

    我无言以对,克里斯只好替我回答:“她不开心是因为外祖母拒绝了我们送给她的礼物。”听到克里斯这么说,妈妈拍了拍我的肩膀,但避开了我的目光。克里斯又说:“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圣诞老人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给我们送来了。最要感谢你送的玩具屋。双胞胎肯定会玩得很开心的。”

    我的视线转向两台让双胞胎在阁楼上骑的三轮小单车,应该可以帮助他们增强腿部力量。妈妈还送来了一双溜冰鞋,可以让克里斯和我在阁楼的教室里溜。因为那间教室是抹灰墙和硬木地板,所以隔音效果比阁楼的其他位置都要好。

    妈妈站起身,离开之前神秘地冲我们笑了笑。走到门外,她告诉我们她会马上回来,果然她给我们送来了一个最棒的礼物————一台便携式的小电视!“父亲把这个给我,让我在卧室里用。我当时马上就想到送这个给你们再合适不过了。现在你们就有了可以接触世界的真正窗口。”

    听妈妈这么说,我的心中顿时升起了希望。“妈妈!”我大声喊道,“你父亲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这是否意味着他现在重新接受你了呢?他是不是原谅你跟爸爸结婚的事了?我们现在可以下楼去了吗?”

    妈妈的蓝眼睛再次黯淡下去,表情纠结。她做了肯定的回答,说外祖父现在对她的态度确实好了一些,但跟我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显出高兴————因为外祖父只是原谅她违背上帝的罪孽,却还是没有原谅她对社会道德的破坏。接着她又说了一些话,让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

    “下周,父亲会让他的律师把我写进遗嘱。他打算把一切都留给我,包括这栋房子,在我母亲死后它也将成为我的遗产。父亲不打算留任何钱给母亲,因为母亲本身就从她的父母那里继承了大量的遗产。”

    钱————我才不在乎什么钱呢。我只想出去!听妈妈说完,我变得特别开心,以至于直接用手搂住妈妈的脖子,亲吻她的脸颊,紧紧地抱住她。这绝对是我来到这个庄园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不过我随后想起,妈妈似乎还没有说我们可以到楼下去。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离自由近了一步。

    妈妈坐在床上,嘴角上扬,尽管眼中并没有笑意。克里斯和我说了一些傻话,妈妈大声笑起来,笑得却很僵硬,跟她平时的笑很不一样。“是的,卡西,我已经成为你外祖父一直想要的那个孝顺、顺从的女儿。他说什么,我听什么。我终于让他高兴了。”说着,妈妈突然停住,看向透进微光的双层窗户。“事实上,我哄得他很高兴,所以今晚他特意为我举行一个派对,好让我以前的老朋友还有本地的人重新认识我。这将会是一场盛事,毕竟我的父母一旦请客排场肯定小不了。他们自己并不饮酒,但也不介意给那些不害怕下地狱的人提供酒水。所以,今晚会有宴席,还有管弦乐团伴奏的舞会。”派对,圣诞派对!管弦乐团伴奏的舞会!宴席,妈妈会被写入遗嘱,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我们可以去看吗?”克里斯和我异口同声地问。

    “我们一定不发出声音。”

    “我们到时候躲起来,不会有人看见。”

    “妈妈,求你了,妈妈。我们已经好久好久没看到人群了,而且从来没参加过圣诞派对。”

    我们不停哀求,直到妈妈实在拒绝不了。她把克里斯和我拖到一边的角落,不让双胞胎听到,然后小声说:“有个地方可以让你们两个躲着看,但我不能让双胞胎出去,太冒险了。他们还太小,不可控因素太多,你也知道他们根本就坐不住。而且凯莉一高兴就喜欢大喊大叫,到时肯定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所以你们答应我,一定要瞒着他们。”

    我们答应了。自然不能告诉双胞胎,哪怕妈妈不让我们发誓也不能告诉。因为我们怎能让最可爱的两个小家伙知道,他们在这件事上被抛下了?

    妈妈走后,我们唱起圣诞歌,这一天的确很开心,尽管餐篮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以吃:里面放着双胞胎不喜欢吃的汉堡三明治,冰冷的火鸡条,好似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样。大概是复活节剩下的吧。

    天早早地就黑了,我坐在那儿呆呆地凝视玩具屋,凯莉和科里跟里面的陶瓷小人还有那些价值连城的迷你模型玩得不亦乐乎。

    一个只许远观不能亵玩的没有生命的物体,想想也知道,一个小女孩能从中学到多少东西呢?然后玩具屋又给了另一个小女孩,玻璃箱是没了,但一旦打破里面的东西便要被惩罚————这可真有意思。

    突然,我想到一件可怕的事:万一凯莉或科里打破东西,他们会遭受怎样的惩罚呢?

    我掰了一点巧克力放到嘴巴里,好用巧克力的甜来缓解飘忽的邪恶想法带来的酸涩。

    相当于三十九点六摄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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