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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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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链缩了上去。这样,镜殿内,有了十六盏挂灯了,殿堂通明……

    但是,这尚未终结。

    巨大的铜镜屏风,此时已拉出了嵌着的灯架了,内侍们自屏外提了各式各样的灯,挂在架上。

    于是,镜殿成了灯的海。

    女皇帝被灯的海所眩迷了,一瞬间,面对奇景,她目瞪口呆。张昌宗凑近去,低说:

    “陛下,这像天堂了!”

    她长吁着,好像找到了目的地似的,悠悠地说:

    “这是一个神异的地方,这是一个夺天地造化之功的地方,我就在此地终老了吧!”

    “这是千古帝皇所不曾享受到的!”张易之说。

    “是啊,我也是千古所无的人啊!”女皇帝骄傲地说!她一直是如此自信的。

    在辉煌的灯海中,武曌的绮念渐渐地泛滥了,她想到了当年天堂神宫中的无遮大会,倘若,将那种会乐移到镜殿,必然更加有趣,她想看,就向张易之兄弟说了。在激动中的婉儿,迅速地接口道:

    “陛下,也可以找人到此地来表演的啊,我们看镜……”

    女皇帝尚未有反应,张昌宗却已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陛下,我以为这不好,白马寺内的大佛像,是居高临下的,在佛像顶上往下看,一览无遗,自然动人,此地是平面的,我以为只适合自己演,不适宜看人家……”

    “小东西!”女皇帝打了他一下,又拧他的面颊,“你说得不错,白马寺烧了,天堂神宫的时代也过去了,现在是镜殿时代,不是看人们,而是看自己————好吧!昌宗,你先来————”

    “陛下————”张昌宗以一副羞涩的神气闪避。

    “婉儿,你来帮手,将昌宗的衣服剥下来!”

    ————女皇帝在灯的海中狂了,女皇帝在奇丽的镜殿中,几乎是迷失了。

    投老的人生,原是不应有所变化的,但是,在镜殿中,武曌却大变了,她狂妄,她奔放,她衰飒的生命转化为蓬勃,好像春天去了再来。

    镜殿,可爱的镜殿,千古未有的奇丽————女皇帝被迷惑住了,她长日在镜殿中,对政治的兴趣因此而淡了,她将许多事委托给大臣处理,以及委托给来俊臣处理。

    她享受着,她松懈了。

    然而,千古未有的奇丽,却在逐渐地损害至尊的女皇帝。

    镜子所反映的光芒,严重地侵害了她的眼睛。渐渐地,她发现了自己的视觉有模糊的倾向。

    这一发现使得她深奥的内心都起了抖栗,一个人,如果失明了,活着将无兴趣可言,而她的视觉模糊,正走向失明的路啊。

    可是,她又舍不得放弃镜殿,她想,人生百岁,必有一死,为了享乐,何妨一死呢?何况,这还没有死一样的严重。

    她留恋着————她争取着欢乐的时间。

    就在这时,出征的薛怀义,击退了敌人,终于回来了。女皇帝是不愿见他回来的。但在镜殿的享受中,她疏忽了这件事。薛怀义的申请表文,她随便批准了。自然,对薛怀义本人,她还是有些儿思念的。过去,她的理智控制着感情,将薛怀义远徙,以免于是非,但镜殿中的逸乐,使她的观念有若干改变。她想着白马寺时期的往事————在细腻的张易之兄弟面前,她觉得粗犷的薛怀义具有另外一种风情。一度,她厌弃了粗犷的,此刻,又希望有粗犷的来调剂一下细腻。此外,她又想向薛怀义夸耀一下镜殿。

    于是,远征的骠骑大将军、行军总管薛怀义,自边城回到京华,解除了军职,归国公府邸。

    在民间,有远别胜新婚的说法。女皇帝于朝堂上看到薛怀义时的心情,正复如此,因此,在怀义归朝的第二天,她就召他入内宫。

    在对女皇帝的关系上,张易之兄弟是经由薛怀义的引荐才登堂入室的,在心理上,他们兄弟对薛怀义有着忌惮,并且,直觉地以为薛怀义的到来,会夺去自己所得的宠爱。

    然而,他们兄弟却不敢表示妒意,做为职业情人,是没有妒的权利的。

    他们,久别重逢,是在武曌读书的智仁殿————女皇帝时时阅读书籍,每逢读书的时候,她会摒绝一切,即使是张易之兄弟,在她读书的时候,也是回避的。

    现在,她竟将薛怀义召入智仁小殿,张易之想,这是多么不相称啊,薛怀义这个人,没有一点书卷气,到书房中干嘛呢?

    智仁小殿中,却别有一番天地。女皇帝选择这一个地方是有其深意的,她以为自己在此地的时候是最清醒的,她愿意在清醒中接见薛怀义。

    可是,在与久别的、讨厌的旧情人相见时,她的矜持就崩溃了。

    薛怀义跪倒在女皇帝的脚前,以激动的声调叫着陛下,随后,他将她的小腿搀住,巨大的头颅靠贴着她的膝盖。

    “陛下,”他叫出,“我怕我已经被遗弃了!”他稍顿,再仰起头,热泪满面,“陛下,在战场上,在那些边荒的地方,我多么想你,我多么思念在都城的岁月,我多么想抱住陛下————”

    这是热情奔放的情话,这也是恣肆的,如长江大河,女皇帝的矜持,立刻就解体了,她伸出双手,捧住了薛怀义的面颊。

    “陛下,我要是见着你,就是立刻死了,我也瞑目。”薛怀义继续以激越的声调说,“陛下,我宁愿不要功业————什么都不要,只求能长日相伴陛下。”

    “怀义!”她感动,也感慨万端,双手不断地摩挲着他的面颊,“怀义,我也一样想着你的啊!怀义,我对你有期望————我不愿我所喜欢的人,是低能的。”

    “陛下,陛下————”他切切地叫唤,同时,以下巴来摩挲她的腿肚,蜜意柔情尽在不言中。

    “怀义!”她长吁着,如释重负地。此刻,她的心情极为复杂,当年,怀义的胡行、滋事,使她不安,因而遣使远出,但是,重逢的现在,当一个庞大雄壮的人体跪伏在自己面前,男性的雄奇又使她不能自已了。

    她体察自己,她发现,直到如今,自己仍然是喜爱着这个男子的,她想:当时,远徙怀义,也是由于爱为出发,如果是恩尽义绝,那么,当时必会将之处死而不会让他上战场去的。她又想:戒慎恐惧,是理智;不忍将之处死,是潜在的爱情。爱情,何必自苦,何必自抑呢?

    ————这样一转念,她释然了。

    “起来吧!”她柔和地说,“怀义,说实话,有时,我真的对你不满,我讨厌你的胡作妄为,可是,我又实在少不了你,老实说,抱住你和抱住张易之兄弟,完全不同————”

    于是,薛怀义跪前了一些————他并未遵命爬起来,他移前,双手搂住了女皇帝的腰肢。然后,他的面颊贴着了她的胸口。

    “怀义,怀义————”她终于也将他搂住了。

    于是,在智仁小殿,旧情有似死灰复燃了,而且炽烈地燃了起来。

    ————她又接触到了他结实的肢体,她又亲吻了他表示男性雄伟的嘴形,以及他那挺直的鼻梁。

    “陛下,在边境的时候,我想着你……”

    “你一定弄了别的女人————”

    “没有,我想着陛下而过日子,我像一个苦行僧那样地过日子,有时候,我在梦中享受……”他以眼色来暗示男女间的欢爱。

    于是,女皇帝打他一下,吃吃地笑了出来。

    于是,薛怀义倏地竖立起来,吻了女皇帝————

    情感,终于将理智打倒了。

    “怀义,我有了一个新的玩意儿!”她依偎在薛怀义雄壮的胸前,悠悠地说,“张易之兄弟为我设计,建造了一所镜殿,那是瑰丽的,伟大和智巧的构造!”

    啊————薛怀义的心房骤然向下沉。但是,他竭力控制自己,并且,也以微笑表示自己的赞赏。

    “这像是万花筒————”女皇帝衷心愉悦地说。

    “镜殿,镜殿!”薛怀义想有所说明,但在一转念之间,立刻就忍住了。他尚未弄清楚女皇的意向,不欲逾越,因此,他改以妒羡的神气瞅着女皇帝。

    这神态,使女皇帝舒服,女人,总是喜欢男子为自己而妒的,于是,她解开了他的衣服,她伸手抚摩他的胸膛。

    “不要酸酸的,我带你去,让你也见见世面,那是比天堂神宫更加瑰丽的。”

    “那是在我不在此地的时候……”薛怀义以悻悻然的神气说。

    “我允承带你入镜殿啊————我的将军,难道,你还不满足吗?”她第一次以柔弱的喜悦口气对情人。我的将军一语,是充满着蜜意的。

    薛怀义是敏感的,现在他发现离别非但对自己没有损害,而且还有好处,他成为女皇帝情人之后,虽然有过狂热的时候,虽然也有过极亲昵的时候,但是,像现在那样的口气,却是第一次,他明白,这是由于久别而生的情愫。他思索着,要把握这份情愫,只要把握住,就可进一步,操纵女皇帝,操纵天下。

    他有着万丈雄心,他希望有主宰天下的一天。

    于是,他柔腻地吻着女皇帝,他竭尽所能地挑逗女皇帝,他也竭力地使自己辉煌。

    辉煌,辉煌————

    武曌在恍惚中,自己依稀回到了武媚娘的时代————那是心理上的时光倒流,那是自我地刺激着生理的发酵。她其实已经衰老了,镜殿,已经使她的视觉受到损害,可是,当生命潜在的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一种从内心发抒出来的幻觉,使她觉得自己的视觉明朗了,使她觉得自己年轻了。

    于是,她微笑,她有饮一杯酒的需要。

    “陛下,现在带我去?”薛怀义把握了时机,腻声询问。

    她已经有此想了,不过,她要装腔作势————女人,多数是爱好装腔作势的。因此,在薛怀义提出了之后,她轻轻地摇头,又摇头。

    “不要如此薄幸啊!”薛怀义郁勃地说出。

    她笑,媚惑地,幸福地……

    于是,远征归来的薛怀义,侍奉着大周女皇帝,向神秘的与瑰丽的镜殿去。

    新任地官侍郎同平章事狄仁杰,在南内则天楼侍候晋见女皇帝。

    这是常仪,女皇帝是每隔一二日召见一位丞相询问朝廷的和四方的事情的。

    在女皇帝的朝廷中,狄仁杰并不党附武氏诸王,他孜孜于自己的职务,在巡抚河南的时候是如此,入朝之后,也是如此。他居相职,只是照规定的例律办事,既不曲意承欢,也不孤行独立。他和凤阁侍郎李昭德、同平章事乐思晦,都是以刚介不苟名京师的,同时,他们也是获得女皇帝信任的。

    其中,狄仁杰刚正而并不猛酷,他时时会娓娓地陈述意见,扭转女皇帝的若干决定。

    武曌欢喜他的正直,欢喜他的廉介,同时,也欣赏他的仪表。

    女皇帝并没有使狄仁杰久候。

    女皇帝出现时,春风满面————狄仁杰每一次在单独觐见女皇帝的时候,都有着疑惑————自他入仕至今,女皇帝的容貌变化不大,每次他会想,何以她不会老呢?

    “仁杰,我有些一般性的事务问你。”她在赐坐之后,徐徐地说了开场白,稍后,她再接下去,“第一样,我于最近连续接到密告,新进的人中,有好多根本不称职的。有人还编了歌词,你可知道?”

    “我知道————当然不是全体,那是人们讽刺陛下存抚四方的选举荐引制度的。”狄仁杰淡淡地接口,“那首歌,我也记得:‘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攫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曲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我所知的就是如此六句。”

    “唔,那是讽我滥选的,意思不错。你以为怎样?”武曌微笑着,并不因一首冒渎的歌词而生气。

    “滥,是事实,不过,那总比关起门来的好,倘若十个滥的中间,有一个杰出者,就得到补偿的了。”狄仁杰正经地说,“最怕是把持,由一群固定的人轮替着做官,这会更坏,所以,外面对选举制度,尽管有批评,我一直未敢陈奏,就为着怕陛下会因此而取消一个良好的制度。”

    “嗯,有道理!”女皇帝仍然保持着适宜的笑容,缓慢但又很明朗地接下去道,“这些年,你有发现新的,可以承继你们的人才吗?”

    “有,但并不是很杰出的!”他稍顿,再接下去,“人才是渐渐地培植成功的,天生只有一半,栽培也占一半,天才而缺少一个优良的环境,那会使天才庸碌以没。”

    “嗯————”武曌抬起眼来,凝看着狄仁杰,一种飘忽的意念,于一瞥之间泛起了。她将镜殿与狄仁杰联系了起来,她想,如果将狄仁杰这个人放入于镜殿中……

    这是放诞的、荒唐的意念!她从来是把私事和政务分开的,狄仁杰,是她政务方面的人;镜殿,是她私事的————但在此时,她将私与公混淆了。

    于是,她那双视觉已经衰退了的眸子凝定在狄仁杰的脸上。

    狄仁杰是在期待着她的反应,一个间歇的时间,使他感到意外,因此,他也抬眼来看女皇帝。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狄仁杰局促了!他发现女皇帝的双目中有着异样的光华。他并不能确定这样的目光所包含着的是什么,可是,他是男人,和女人相对视中,自然会有生理的与心理的反应,他因反应而局促,缓缓地,在不知所措中垂下头来。

    武曌终于从游离中醒了过来,她内心谴责着自己,同时,她也有着柔媚的幸福之感,她想,我还可以使一个男人动心哩。

    “陛下,”狄仁杰暗暗地调匀了呼吸,镇摄心情,徐徐地说,“刚才,陛下说过的,还有————”

    她非要收摄自己不可了,意志如一匹在驰骋中的野马,她竭力收拢缰绳。

    一瞬之间,她回复了冷静……

    “仁杰,那是关于薛怀义的,听说,他在洛阳广收徒弟,私蓄武士————”

    狄仁杰震动了一下,他自然知道女皇帝与薛怀义的关系,疏不间亲,这是至理名言。

    他又怎能在这个问题上发言呢?何况,他又晓得女皇帝在若干方面是有意地纵容薛怀义的,因此,他缄默着。

    “仁杰,就你的职位发表意见。”她似乎看到了他的心事,至诚地,也端正地说。

    “陛下,薛怀义现在所为,并无特殊的地方,但是,若就防微杜渐这一点来着眼,薛怀义的作为,是可能有危险的倾向的。”

    她点头。

    “每一个做皇帝的人,都不会高兴见到朱家郭解这一类人的。薛怀义似乎想做朱家郭解。”

    “人的发展真不容易预料。”

    “他辜负了我!”女皇帝不假思索地说出。

    这一句话,等于是自我地宣布了与薛怀义的暧昧关系,狄仁杰不知所措了。武曌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失言,她以为,这是不必文饰的。一个女皇帝有几个情夫,与一个男皇帝有几个妃子,是毫无分别的啊。再者,在她的心理上,把狄仁杰看作朋友,在朋友的面前,自然不必讳忌的啊,因此,她直承了。可是,狄仁杰对男女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她那样豁达,因此,女皇帝的坦率,他无法置一词。

    “我不能容忍在我的治下,有人建立自己的势力。”女皇帝却迅速地撇开了男女私情,把意志集中到政治方面。

    则天楼的觐见结束了,女皇帝于回进去的时候,向婉儿吩咐:不许薛怀义进宫。

    ————这是薛怀义回到京城三个月之后的故事。

    女皇帝对薛怀义的一份热情,只有在重逢之始是燃烧性的,其后,她终又觉得怀义的粗鲁是不能容忍的。怀义,不能与张易之兄弟相提并论,因此,她对薛怀义的召唤就减少了。

    薛怀义自然是看得出来的,他担心着自己的前途会起变化,他想:照此下去,张易之兄弟必然有一天会来代替自己,可是,他同时又明白,女皇帝的心,是无法扭得转的。他曾经竭尽所能,希望扭转女皇帝的眷注,但结果却是失望。

    在失望中,薛怀义的老脾气又发了,他以为女皇帝将会容忍自己————像过去那样子。

    于是,他在以“自娱”中广收徒弟,举行小规模的钧天大乐。

    而这些,就是他的朱家郭解式的发展,在形式上,是的,但在实际上,却不是。

    薛怀义在外面的作为,来俊臣是尽量避免密报的,但是,那并非表示他不注意他的行为。他搜集一切的情报,平时,以这些情报来抑制薛怀义,倘若有必要,他也会随时将这些提供给女皇帝。

    现在,他得知了女皇帝不许薛怀义入宫————他猜测,薛怀义的宠信衰了。但是,他也看到女皇帝的态度还是温和的,无情中仍然有微情。于是,他找了张易之来问讯,他希望张易之和自己进一步勾结。

    自从有了镜殿之后,张易之兄弟在皇帝的心目中,地位又加深和提高了。

    武曌老了,对眼前光景有着失去控制的留恋。她还有独占的欲望。她公开地向张易之提出,不许他在外面娶妻,同时,她也坦然命令,不准张易之接触第二个女人。

    以前,她没有这种观念,她曾经放任薛怀义和其他的女人厮混,张易之侍从她的初期,仅在宫门之内专心一意侍候女皇帝,在回家之后,是不受干涉的。现在可不同了,张易之像是被拘禁在宫内,偶然的外出,女皇帝必然派遣两名侍卫人员相随————那是监视。

    来俊臣在内宫找到张易之密谈。他做出忠于张易之的样子,自告奋勇地愿为张易之除掉薛怀义。

    这自然是张易之所要的,当薛怀义自边陲回来的时候,有十来天,女皇帝无分日夜地亲近旧情人,这使张易之兄弟恐慌。当时他真想找一个机会诛除这一个可怕的敌人,但在此刻,他认为无此需要了,女皇帝已经不许薛怀义入宫,过去的情爱即使存在,其淡薄也可知了,至少,他看出了薛怀义绝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对手,因此,他摇头说:

    “现在,不必了,皇帝陛下已不愿再见这贼秃。”

    “那只是一时呀,以前,皇帝也曾疏远过大和尚的,可是,他从边塞回来之后呢?”来俊臣耸肩,“我是为老兄着想,你再想想!”

    “哦————”张易之不能立刻决定,那是另有原因的,薛怀义和他,都是职业情人,在最后关头,他亦不免于物伤其类的感慨,于是,他又说,“由他去吧!”

    “你如此托大?”来俊臣忽然恣肆地大笑起来,“我是为你着想啊,我干这一行,懂得的可能比你多————斩草必须除根,如果,斩草不除根,将来,可能有患,现在,你虽然不怕他,可是,薛怀义不甘心的啊,你是他所引荐的,此刻,他在女皇身边失了势,奈何你不得;可是,他还有别的方法啊,我告诉你,据我的手下报告,薛怀义左右,有一班洛阳少年保镖,那些人,随时有为薛怀义拼命的,他自许是朱家郭解一流人。”

    “唉,这贼秃!”张易之脱口说出,“我在你面前不必讲假话,我自然是讨厌他的。不过,我饮水思源,内心实在不想难为他。”他稍微顿歇,再接下去,“俊臣兄,你对我的关心,我是知道的,你斟酌着做就是了。”

    “你同意,我就动手,不过,在里面,你还得及时发言,使我的密报奏效。”来俊臣以至诚的神气说,“我也和你实说:薛怀义在过去是很和我合作的,后来,他自以为在女皇帝身边成了不倒翁,对我也就变了。”

    “我们就这样做吧!”张易之说着,怃然叹息,“俊臣兄,愿我们两个能合作无间。”

    “那自然。”来俊臣爽快地接口,“我绝不会辜负朋友的,易之,你有什么事用得着我,我一定尽力去做。”

    他一笑,向来俊臣拱拱手————他不敢相烦来俊臣,他知道有任何事情的把柄落在来俊臣的手上,都会引起麻烦,可是,在一转念之间,他想起了母亲的话————

    有一次,他在被监视中回家见母亲,母亲找到一个可以密谈的时机,悄悄地告诉儿子:

    “一个男子追求富贵,什么路都可以走,你侍奉女皇帝,我自然不能怪你,不过,有一件事你得留心,女皇帝占住了你,分不出身子,张氏的香烟呢?易之,你得为自己生个儿子才对。”

    当时,他对母亲的话泛泛视之。但在事后,他对这个问题就不能释然了。他想:没有儿女留在人间,总是大可悲的事。人与万物,都是生生不息的啊,女皇帝太老了,不可能再生产了。

    他明白,只要来俊臣肯协助,自己逃避监视,在外面弄一个女人,生一个儿子,是应该做得到的。

    他虽然不欲留下任何把柄在来俊臣的手中,可是,他又觉得,“无后”的问题太大了,值得当作一个赌注来赌一下的,于是,他坦率地向来俊臣说出自己的心事。

    自然,来俊臣对这样的事愿为之,但他是狡猾的,绝不会放弃一个可以要胁的机会。他做出沉吟深思之状,他皱着眉毛,缓缓地回答:

    “事情并不难办,但也不是很容易,因为一有疏忽,我和你都完了。易之,不可性急,我来替你安排,我们必须做到万全的地步。”

    不久之后————武曌自她的情报方面获得了薛怀义的消息。那是集中在薛怀义招纳无赖少年这一方面的,报告上说,薛怀义随时能号召一两千人,而在平日,随着保护薛怀义的,也有百名壮士。

    武曌初次看到报告时,很轻松,随手掷给婉儿————

    “你看,怀义要为朱家郭解,想造反吗,这傻瓜!”

    婉儿对着薛怀义的报告,内心有着战栗,她是了解来俊臣的作风的,她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开始。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又不便开口。

    婉儿对薛怀义,虽然谈不上特别的好感,但是,她对他仍然有情,却是无可否认的。

    于是,在来俊臣第二次报告到来之后,婉儿相机地向女皇帝说:

    “陛下,应该告诫一下大和尚了。”

    武曌幽微地一笑,隔了半晌,才缓缓地说:

    “你想该怎样告诫呢?”

    “陛下让他见一次!我想,这人为了失宠而怨望了。”

    “我不想见他。”武曌伸了一个懒腰,“怀义太粗气,我有些厌了,也许,再过些日子我会想他的。”

    “陛下————”婉儿拖长了声音。

    “小东西,你想他了。”

    “不,我没有……”婉儿想到往事,垂下头来。

    “好吧!明天,你接见大和尚一次————告诉他,小心谨慎一些,否则,我会杀他的头!”武曌突然庄严地说。

    “陛下,我还是不见他的好……”婉儿以掩抑的声调回答。

    于是,女皇帝幽微地笑了起来。

    “不用担心,我让你见他的啊!”

    婉儿没有召见薛怀义,她为了避嫌————宫廷中的朕兆,已不利于薛怀义,她估量自己无法改变这位桀悍的大和尚,同时,她也觉得自己若是厕身其中,将来,可能还会惹上麻烦的。在宫廷中的年代久了,她已经体会到保身的各种条件。不过,她在与太平公主相见时,却把薛怀义的故事透露了,她低微地,也感伤地说:

    “公主,我看情势,大和尚是会没有命的。”

    “哦!”太平公主虽然得到母亲的特别宠爱,可是,她同样也清楚,只要出一些小岔子,这种宠爱就会完结,她知道母亲的性格,刚而狠,在一转眼之间就会不认人,因此,她沉吟着……终于摇头,“婉儿,这种事最好不要插手。”

    “我也明白————不过,我看怀义可怜,他自己走向毁灭,还不知道。”

    “由他去吧————张易之兄弟大约是会高兴见他毁灭的。这两人如何?”

    “他们很好。”婉儿幽幽地笑着,“两个人都很惹人怜爱,所以,女皇帝就时刻不放松他们了。”

    “这是真正的禁脔!”太平公主大声笑了出来。

    没有任何援手的薛怀义,终于倒霉了,不断的报告,使女皇帝愤怒了————密报中说他成了皇权的威胁。

    可是,愤怒中的女皇帝,并未给予来俊臣任何指示,好像她是故意使来俊臣莫测,同时,她又像是依然容忍着。不过,来俊臣揣测女皇帝的心理也是无微不至的,他看出女皇帝已经心动了,虽然没有任何的指示,关于薛怀义的报告却不断送入。

    这些报告中,有着:薛怀义剃度壮男一千人为僧,以及薛怀义建造大像,命人抬了,在街坊游行,以诱引徒众。同时,薛怀义在若干场合,都公开地向人报导自己与女皇帝的关系。

    报告,越来越甚,可是,女皇帝依旧不动声色。

    五天之后,她接见了女儿,她向女儿询问薛怀义的故事。太平公主在觐见母亲之前,是先从婉儿这方面获得了消息的,因此,她并不避讳,但仍以轻松的态度说出。

    “怀义的毛病不少哩,近来,常听人说他猖狂。”

    “他有许多年轻力壮的僧徒?”

    “是的,怀义说这是他的卫队————那批僧徒随他出入,横行市井!”太平公主微喟着,“这人,才能是不错的,可惜太放肆了。”

    “阿珠,你要为我做一件事!”女皇帝森严地接下去,“薛怀义不能再活下去了,我又不愿正式将之处死,我也不欲借手来俊臣。”

    太平公主庄严地看着母亲,等待继续的指示。

    “你为我办这件事,要干净利落。”武曌长吁着,“使我失望的人太多了!”

    “我来做!”她一字字迂缓地道出。

    “你得小心从事,怀义的僧徒,不会仅仅是随他横行的,在有事时,他们会造反。”

    “是。”太平公主勉强现出微笑问:“我在什么地方下手好呢?如果在外面,可能激起事故。”

    “你可以引他入内宫行事的,你召可靠的人做助手。”

    “我以为,武攸宁是能做事的一个。”

    “那就找他协助你好了。”

    这是决定————薛怀义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可是,在太平公主这方面,接受了女皇帝的使命之后,却有着矛盾,她对母亲的情人也思染指,但是,她又担心出事————母亲的个性,她是清楚的。一桩交托的工作,如果不能做好,那么,一切的宠爱信任,都会万事全休,但是,人生一世,倘若不得享受薛怀义的狂悍,也是一种损失啊。

    于是,她悄悄地将自己的意思告知婉儿。

    “公主,我以为,你死了心吧————我是吃过苦的人,虽然你和我的身分不同,可是,女皇帝的性格,你总是明白的,我想,还是求其平安吧。”

    “婉儿,”太平公主垂下头,感慨地说,“我这个公主,在表面上像可以为所欲为,实际并非!”

    “我的公主,满足吧,如果你真为所欲为,那么,你也会和薛怀义有同样遭遇的。”婉儿低吁着,“在女皇帝的治下,不论是谁一旦逾越,就不堪设想,而薛怀义是逾越得最多的一个。”

    于是乎,太平公主爽然而笑。第二天,她就和薛怀义在一起了!她,从来不逾越,但是,她也知道如何逾越,过去,她从未试过,现在,她要先行享受……

    她,粗犷地,也恣肆地说:

    “大和尚,皇帝要我来看你————”

    薛怀义有着被冷落的愤慨,不能自抑地回答:

    “皇上还会想到我?”

    太平公主伸出手,在他的额上戳了一下!

    “傻东西,是你自己无能啊!”

    薛怀义一怔,望着太平公主出神。

    “你为什么不来求教本公主呢?”她佻巧地说,“倘若本公主助你一臂之力,张氏兄弟就不会当势得令的啊。”

    “公主————”薛怀义领悟到了,“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没有接近的机会,而且,公主也有些像避我————”

    “现在,并不迟啊!”太平公主腻声说。

    一个职业情人,因此而开始了一项新的活动。

    薛怀义和皇室中人似乎结有不解之缘,他侍奉过前朝的千金公主,现在,他又侍奉了下一代的公主,在两代的女人之外,还夹有一位做皇帝的女人。他为此而自我地骄傲着,也为此而鞠躬尽瘁地侍奉下一代的女人。

    于是,三天过去了————太平公主每天都和薛怀义在一起,同时,她也每天入宫。

    女皇对女儿是没有丝毫疑心的,她倾听女儿的报告,她吩咐女儿从速行事。

    于是,在第四天————

    太平公主于下午见到薛怀义时,简单地,也轻快地说:

    “滚进去吧————我为你安排好了!”

    “公主,陛下怎样说?”薛怀义紧张着,“我以前进去都被挡驾……”

    “傻子,以前和今天,当然不同啊————”太平公主双手捧着他的面颊,“你怎样报答我?”

    “我为公主鞠躬尽瘁……”他用力搂住了她。

    “鞠躬尽瘁!”她佻巧地,细腻地笑着,“那么,你以前还没有尽瘁?”

    “公主!”他低叫,他吻她————

    于是,太平公主将他推开,再轻快地说:

    “去吧,到里面去鞠躬尽瘁吧!”她说完,转身就走。

    薛怀义以为,此时,在情在理,都不能放她走的,因此,他追上去。

    太平公主睨了他一眼,挥手做势。

    “我们之间,来日方长哩————怀义,我为你是花了一些心血的。”

    一个时辰之后,薛怀义带了二十四名僧徒入宫觐谒女皇帝了。

    武攸宁在宫门之外迎见,以不屑的神气说:

    “你怎么又来了?”

    薛怀义突然间双目充血,他把这一句话当作侮辱,瞅着武攸宁,半晌不能出声。

    “大和尚————”武攸宁终于笑了起来,“进去吧,皇帝陛下因你久未入宫,命我在此相迎。”

    “噢!”他舒了一口气,刚才的怒怨,立刻消得无影无踪,双手自然地拱合了。

    “进去吧,陛下已等了你一些时……”武攸宁大方地挥手,让薛怀义与从骑同入宫门。

    薛怀义随带从者,并不是疑心女皇帝或太平公主对自己有所图谋,而是习惯性的,现在,武攸宁放自己,又放从人,他才想到带人入宫是与礼不合的,不过,他又联想到了其他————武攸宁许自己带从骑入宫,那必然是女皇帝对自己旧情仍在,否则,攸宁不会如此大胆地允许让随从进入内宫。

    于是,薛怀义又得意了,他目空一切地进入宫门。在二门之内,武攸宁笑着低说:

    “你的人怎样?是不是带他们入长生殿?”

    “那样,女皇帝也会欢喜……”薛怀义猖狂地说着,“是不是?”

    “大和尚,你知道我的身分,开不得玩笑的,你的头颅是铁铸的,我可不是————进去吧!”他仍然招呼薛怀义的随从僧徒俱行。

    “让他们在此地等候。”薛怀义向徒众做了一个手势,留住了僧徒,独偕武攸宁走向第三道门户。

    门开了,出现的是四名宫女。

    于是,他们进入了第三道门户。武攸宁站住了,悄说:

    “大和尚,我只陪你到此为止。”

    这是使薛怀义听来很愉快的一句话,他拍拍武攸宁的肩膀,大步入内。

    于是,武攸宁迅速地自侧门转入————

    又是一道门户开启了,薛怀义看到出迎的又是四名身材高大的宫女。这和过去入宫的情形不同,他感到错愕,不过,他又自我地解释:“我长久不曾进宫,可能,宫中的情形也变了。”于是,他问靠近身边的一名宫女:“她们是新入宫的?”

    那宫女做手势,摇头。

    这又使薛怀义错愕,他想:难道,女皇帝选了哑巴来侍奉?于是,他又问:

    “你们不会说话还是皇上不许你们讲话?”他稍顿,又看到那宫女做手势和摇头;这使他不快,再说:“在我面前,不妨事,女皇帝是我的————”

    那些宫女仍然不开口。

    于是,薛怀义转向另外一边,再问:

    “你呢?”

    就在他转向左手边的时候,右边两名壮健的宫女突然自长裙中抽出了硬木棍,猛烈地击向薛怀义的头颅。

    这是骤然发难,薛怀义在猝不及防中,头颅挨到了一棍,他本能地一闪,第二棍敲中了他的左肩,这都是一瞬之间的事情,但薛怀义立刻明白事态的严重了。

    他同时想到女皇帝采用这种方法对付自己,必然是不敢张扬其事,因此,他想到只要能逃出去,就可能保全生命。因此,虽然头颅有着剧烈的痛苦,他仍然以全身的力量,从事抵抗和突围。

    另外两名宫女也抽出短棍进袭了,可是,薛怀义已经有备,他的身体一晃一旋,就将两人推开。同时,用力跳起,奔向门。

    就在这时,门边又有两名宫女突然而起,她们手持长棍,同时击中了薛怀义的腿胫。这虽然不是致命的打击,可是,他却因此而无法站稳。

    门开了,武攸宁有似疾风地闯了进来,他执着单刀,手起刀落,砍向薛怀义。

    “你————”薛怀义在匆忙中叫出,同时,伸臂一抵。

    一刀砍折了他的臂膀。但是,薛怀义在生死之交,竭尽最后的能力来挣扎,他一跃而退,急促地说出:

    “攸宁,留我一命,我的所有完全给你。”

    ————薛怀义是洛阳出名的富人之一,武攸宁自然知道,可是,在宫门之内,他怎敢徇私呢?冷冷一笑,向两边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四条棍棒同时击向薛怀义。

    这一瞬,这位不可一世的大和尚自知末日到了,他长叹,合上眼睛,吐出最后的呼吁:

    “攸宁,用刀杀了我吧,不要将我打烂……”

    ————这是一名职业情人的遗言。

    武攸宁似乎体解这份心意和同情他,喝止了宫女,提刀徐徐而上。

    现在,薛怀义鲜血如注,从断臂处淌下。剧烈的创痛已经使他陷入昏迷了。武攸宁提刀凝看,并未立刻下手,好像,他是等待着薛怀义苏醒之后再砍下最后的一刀。

    薛怀义在血泊中,双足牵动着。

    于是,门又开了————武攸宁的助手进来报告,已经将薛怀义带来的僧徒全数杀死。

    “嗯。”武攸宁淡淡一笑,“着人准备出发!”说着,他以刀尖点着薛怀义的胸膛。

    薛怀义从一阵剧痛中醒觉了,睁开眼睛,看了武攸宁一眼,又将眼皮合上,武攸宁冷峻地问:

    “大和尚,还有遗言吗?”

    “我做了鬼,也不饶张易之兄弟!”薛怀义吐出这一句,伸长颈项,凄厉地叫出:“来吧!”

    于是,武攸宁的刀举起来————

    不久之后,大周的女皇帝获得了女儿的报告。

    她缄默着,对于怀义的死,她是稍微有些遗憾的。

    在所有的情人中,薛怀义是和她相处最久的一个,而且,也是相好最久的一个。在张易之、张昌宗之前,薛怀义是她主要的情人,她曾经纵容他,她曾经恋念过他,她也曾厌恶他而又不忍杀他,现在,这名情人终于血溅宫门之内了。

    “陛下————”太平公主看到母亲的面色很阴沉,不安地问,“所做的有什么欠妥吗?”

    “没有。”她吁着气,“把薛怀义的家抄了————财产赐给你和武攸宁,至于他所养的僧徒,则全数诛灭,一个也不许留!”

    死亡,结束了一切。薛怀义曾经轰动过洛阳,但是,洛阳人直到他死后三天,才隐隐约约地得知一些讯息。他们信疑参半。不过,人们是愿见薛怀义惨死的,这个狂悍的男子,久已成为社会的公敌。

    至于女皇帝,在薛怀义死后,心情很低落,她从来是狠心的,残忍的,可是,对薛怀义,却不免于有情。她回忆着白马寺的逸乐,那时候,她的生命比现在强,那时候,她的心情也比现在好。

    现在,有镜殿,镜殿比天堂神宫旖旎,也比天堂神宫安全,可是,在回忆中,她又觉得天堂神宫是豪畅的,有时,她又觉得生命应该有豪畅的场面。

    薛怀义,是她生命中豪畅的代表……

    在沉思中,张易之徐徐地走到她的身边。

    她瞥了一眼,这男子是俊秀的,清明的,和薛怀义截然不同。她想到薛怀义推荐张易之给自己的经过,于是,她低喟————

    “陛下!”张易之缓缓地跪下来,但是,他的双手却撑着她的膝盖,他的叫唤声也是温柔和妩媚的。

    女皇帝叹气,在张易之的面颊上摸了一下,又是一声低喟。而张易之,顺势依偎入怀,让女皇帝将自己搂住。

    长久,在依偎中的张易之仰起头来。

    “陛下,我希望你永无忧愁————”

    “现在,我没有忧愁啊!”

    “陛下在想念着……”

    武曌终于笑了————她欣赏情人的温柔以及细心。

    “陛下,我……”他说话时,逐渐地迎上去,吻了女皇帝。

    “你怎样?”她的手掌不断地摩挲他。她的意兴在游移,她的心灵深处,好像有轻快的音乐在奏出,于是,她将对薛怀义的思念拋开了。

    逝者已矣,跟前人,却柔情如水……

    她想:“但愿现在是永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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