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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负心郎空撰芙蓉诔薄命女虚赓荇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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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自己便禀明了卜氏,要偕同淑仪及云麟一路东下。卜氏本来不大喜欢三姑娘,也便答应了。三姑娘便于正月初十这一天,带了几名仆妇,转安心乐意的同云麟、淑仪径往扬州。三姑娘的庞儿本来生得富厚,再加着身旁左边立着一个美男,右边侍着一个娇女,况且打扮得虽不算金装玉裹,却也是珠翠盈头,绫罗遍体,路上看见的莫不啧啧叹羡,不疑猜他们是一双姊妹,便称说他们是一对夫妻。云麟听入耳里,更觉得悲惋无穷,镇日价总没有一点笑脸。淑仪却也是愁眉弯绿,粉颊消红,所以此次两人同行,彼此反觉得十分冷淡。一进了城,三姑娘同淑仪自然乘着轿子,仍回他们的旧宅。云麟只得怏怏到家,秦氏在家中已将各事忙得妥贴,堂屋前一例的悬灯结彩,香烟缤纷。内中有何氏及绣春等帮着料理,到也热闹非常。秦氏一见云麟,笑着上前问长问短,云麟只冰冷的笑了一声,说:“难为母亲费心。”

    绣春见他兄弟回来,喜得跑过来问姨娘他们都好。云麟道:“姐姐辛苦了。仪妹妹已同我一路回转扬州。”绣春笑道:“阿呀她回来做甚么呢?”又回头望着何氏道:“舅母你看,若是上次舅母做的媒做成功了,可不是仪妹妹真个同我们长远聚首。我的兄弟自然明天吹吹打打的送着他到仪妹妹那里,不该应送着他到柳府上去了。”何氏笑道:“婚姻是五百年前注定的,非人力可以挽回得来。姑娘也不用提这话罢。”绣春便一叠连声催着黄大妈快到姨娘那里,替我们请安。并上复仪小姐,务必接他来帮个忙儿。秦氏笑道:“姑娘你忙甚么呢?还怕你姨娘明儿不来。”

    绣春笑道:“娘也太老实,姨娘来是她的礼,我们着人请去,是我们的礼。”正说着早见三姑娘那里已打发几个仆妇送来八色礼物,说停一会太太和小姐亲自过来贺喜。秦氏一一收下,打发仆妇走后,果然三姑娘同淑仪轿子已到,大家行礼已毕,三姑娘笑道:“我知道这里很忙,所以我们娘儿们特特的打从湖北赶得回来。一者道喜,二者帮忙。我回去瞧了一瞧,见家里那些下人们接到我回来的信,到还布置妥当,所以一径又赶到这里。”又望着绣春笑道:“大姑娘近来还好?可曾恭喜没有?我们想吃你的喜蛋呢。”

    绣春正同淑仪俯着耳朵谈笑,见三姑娘问这话,只脸上红了一红,不曾答应,还是秦氏替她说道:“正是的呢,一共也不曾有个消息,横竖他们年纪还轻,再迟两年也不妨事,省得小孩子尿儿屎儿闹不清楚。”三姑娘又笑道:“明儿是大喜期了。入赘过去,还须请两位男客送送亲。”

    秦氏笑道:“我先前也这般说,已将舅母那里的大哥哥同我们姑爷请好了,是那边亲家太爷一定不愿意,逼着他的先生过来拦阻,说多一个人,多一件糜费。好笑,依他主意还要叫麟儿步行过去,怕喜轿唣。是我不肯,说儿女的终身大事,也不可过于潦草,况且麟儿脾气,姨娘是知道的,你叫他步行到他岳家入赘,他可答应不答应,后来还是两位媒人通融办理,说媒人情愿自家不坐轿子,这笔开支,便把来算在喜轿上面,他府上也委曲允许了。”

    秦氏说话时辰,绣春眼快,见云麟坐在一旁,早将两个小腮儿转着生气。忙拦她母亲道:“娘也罢了,这些话还提他做甚。俗语说朱雀临门,那里没得点言三语四,包管兄弟过去,他看见这标致女婿,他不大方的,也该大方起来了。”说得大众一笑。这一夜晚,只见云麟扯着他们姊妹俩絮絮谈说,料想也没有甚么正经议论,大致不过都是发表他那些呆心眼儿,一会儿将淑仪说得笑起来,一会儿又将淑仪说得气起来。至于时而含羞,时而嘲谑,虽千言万语,也叙述不清,不如权且将他搁过。次日清晨,那两位大媒人,一位是何其甫,一个是秦洛钟,早摇摇摆摆走得来。田福恩也陪着几位宾客坐在外面。内中便是美娘周氏等,也都一早到来。何其甫一眼看见云麟穿着一身簇新衣帽,不觉出了一回神,叹口气说道:“我看你将这衣服脱了罢,不用白糟蹋了。最好是拣你平日在书桌上磨烂了的坏棉袍子穿一件过去,你丈人才欢喜你。我不相信你丈人也还吃着绸缎的饭,他开口闭口,都说绸缎是人生万万穿不得的,穿了绸缎一尺,便须讨饭三年,我不相信这绸缎,便是一件葬送人的东西。亏他家铺里,也还滔滔不绝的来着生意,早难道总是些讨饭花子。我身上这件外褂,还是同个老朋友借得来穿一穿,他这外褂,还是他祖父手里遗留下来,差不多陈丝如烂草了。他同我第一句寒暄,他就先替我这件外褂子叫屈,你看可怪不怪。像你这新靴、新帽,都是些绸缎做成的,怕他见了你这位令坦,还要生气。”说着气哺哺又将头上一顶蛀破的大帽儿,除下来扑了又扑,自言自语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洛钟只得微微含笑。其时田福恩也坐在一旁说道:“这绸缎有甚么打紧,只要有钱,就可以穿得,横竖是娘老子弄来的钱,不穿他娘做甚么?他若是说我,我就同他共虞万支,看这老头子的屁眼有多深。”云麟此时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心中老大不高兴,依然悄悄偷入里面,还是同淑仪等周旋。看看日落,媒人先自到了柳府。掌灯时分,鼓乐奏起来,请云麟上轿,良久良久,不见云麟出房。还是淑仪亲自端了一杯莲子,送到云麟身边,喂了他几粒,低低说道:“这算甚么呢,你明天早早回来罢。”然后云麟才含着一胞眼泪上轿而去。转弯抹角,知是离柳家不远。忽然间见那些吹鼓手一个一个从旁边巷子里躲进去,轿前剩不多两个家人,转鸦雀不闻的抬入一所宅门里,门壁上挂着一张油灯,只有一根灯草在那里随风荡漾。云麟下了轿,便有人引着向一座厅上走进。总共一张灯彩也没有,只见左边一张桌上点了一枝蜡烛,何其甫同洛钟坐在上首,下首有几个老者相陪,也辨不出谁是他丈人柳克堂。家人通报上去,只见内中有个人花白胡须,身上穿了一件蓝布罩袍,说了一声:“请姑爷后面坐罢。”

    云麟便踉踉跄跄跟着一个家人,直望里走。那家人到还照应得好,走一步,说一句,这是门限,这是台阶。云麟高一脚,低一脚走了进去。到听见堂屋里女眷们喧哗谈笑,有个仆妇喊了一声说:“姑少爷到了。”只听见一阵衣裙,大家都站起来,云麟再仔细一瞧,觉得里面转富丽堂皇,神龛上是龙凤香烛,掎凳屏榻,都一例的铺着大红五彩锦袱,脚下软绵绵的,知是踏着毡毯,右首安着新房,帘幕鲜明,香气喷溢。多少女眷,大家都把个眼光射在云麟脸上。还有人暗暗喝彩,多半转过身子去向一位老太道喜。那位老太却是锦裙绣袄,含笑谦逊。云麟知道便是他岳母龚氏了。自己在这个热闹场中,却也不得主意,到反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不一会伴娘引着自己进了新房,先自向新床上坐下,好一歇工夫,又听见丰面百子花爆响了几阵,然后伴娘才将新娘扶入,凤冠霞帔,珠翠纷披,这个当儿,那云麟两个小眼睛珠早飞过去,思量瞧一瞧他夫人的妍丑,只可恨新人面上偏生罩了一方大红帕子,再也没有一丝缝儿,能将这眼光放得进去,心中却是焦急非常。合卺撒帐已毕,依然不见人将那牢帕子打开,外面早一叠连声,催着新郎新妇交拜天地。拜过天地,便挨着次序见长辈的礼。第一是先叩谢媒人,自不消说,后来便请他丈人柳克堂受拜,云麟此时立在毡毯上,谆足等了半个时辰才听见他丈人进来,只见遥遥立在阶墀之上,再也不肯登堂。还是他丈母龚氏发起话来,说女婿女儿朝上拜拜就是了,我知道他是断不敢用脚踏这地上毡毯的。像他这样爱惜物件的人,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云麟方才明白此意。

    行礼已毕,那几位男客便邀请云麟向厅上坐席。云麟暗念不好了,前面定然是我这丈人的坐地,包管又要去坐里牢,不得已勉强随着众人出来,觉得又添了几个客,却都是老老实实生意本分的人。那厅上居然又添了一枝蜡烛,便比先来的时辰明亮得许多。大家公让着云麟上坐,云麟谦逊再三,一定不肯。毕竟让两位媒人坐了正席。这席面是一张团桌,挨挨挤挤,却坐了有十五六人。他丈人执这酒壶就在下面,勉强也同云麟寒暄了几句,知云麟打从湖北回来,劈口便问着浏阳夏布买几多钱一尺。虽然颜色漂白,究竟还不如江西万载耐穿。

    云麟自有生以来,他也不曾研究过夏布种类,甚么叫做浏阳,甚么叫做万载,只得唯唯诺诺答应了几句。然而他心中却猛然触起一件事来,此事料诸君也还该想着,就是今日大喜之期,偏生不曾见着云麟幼年同学今日郎舅的柳春,心中好生委决不下。几次思量要问,却又碍于新婿腼腆,忍了又忍,难为他何其甫先生好像知道他的意思一般,不由捻着自己鼠须,望柳克堂问道:“柳老柳老,你的令郎呢?怎么今天不曾看见他?”

    柳克堂忽听见何其甫问这话,面上老大露着不然的意思,假装着不曾听见,立起身来,每人又筛了一杯酒。偏生何其甫不肯相饶,又将这话问了一句,说:“你的令郎呢?”柳克堂将头抬起来,望着何其甫冷笑道:“你问你的学生柳春么?他久已亡故了。”何其甫将头一扭,说:“奇谈奇谈,去年府上通信良辰,我好像瞥见一眼,怎生会死,柳老莫不是讲笑话吗?”内中有两位客忙拦着何其甫道:“何先生请吃一杯酒,这话且搁着不谈。”说毕,大家又静默了一回。正自寂无聊赖,忽听见大门外面一阵皮鞋声音,咭刮咭刮价响,便有个家人匆匆走进来说:“我们大少爷回来了。”

    柳克堂将白眼一翻说:“该死该死,我不愿见这畜生。”说着将个头扭过一边,再不掉转,从客也就吃了一吓,有立起身避让的,有躲向侧首房间里的。云麟瞧着众人景况,心中反委决不下,难不成柳春是做了强盗,这些人这般害怕。何其甫听见是他的学生,他却不慌不忙,端端整整坐在上面,拿出他的先生身分,端然不动。云麟遥见柳春大踏步进来,头上戴着一顶外国博士的洋帽,全身洋装,手里拖着一根竹棍,身躯精悍,肢体强直,一眼望去,知是练过体操的人。

    尤可怪诧的,便是他身旁并走进一位女郎,姿态英武,眉目妍丽,也是学着女洋人装束可爱,不道头上一顶花冠,颤巍巍的随风震动。后面还有一群男女,约莫有十数个人,年纪都在十几岁外,齿白唇红,神采奕奕。云麟不觉肃然起立,柳春见了云麟,便指着告诉那女郎,大约说这就是新婿的意思。一面又将洋帽除在手里,向云麟鞠躬行礼。云麟方才回答,早走过那女郎伸出一只雪白粉嫩的玉手,遥遥的递过来,吓得云麟倒退不迭。

    那女郎脸上一红,似含怒意。还是柳春过来指点云麟,叫他握住这女郎的手。云麟这一握不打紧,再瞧瞧这女郎面孔,觉得比他那仪妹还娇艳得几分,早又神魂飞越,转握着那只玉手,死命不放。那女郎嫣然一笑,随夺过手来,从口边打了一声口令。突然那些少年男女,雁行般分立在两旁,这个当儿,早气煞了一个何其甫,觉得适才这些形状,不应该是宇宙间所有的事。却又见这般气势,不敢发作,只得摇头闭目,含怒不言。

    云麟再看柳春,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低唱了一声来宾祝词,便朗朗按着字念起来,念了一会,又将那字送到自己面前,鞠一鞠躬。忽见那女郎在一个女学生手里捧过一张手拉的风琴,大家唱着:(扫独独览梅览独)(扫扫扫梅览)(梅梅览独独扫扫独独览览梅)(扫扫腊腊扫扫梅)(扫梅梅独览)(梅览览独独扫扫独览梅览独)……风琴歌声戛然而止,云麟虽不甚解得他们唱的甚么,然而觉得这声气非常清越,不禁点头叹羡。正唱的时辰,内室的女眷大家都拥挤在屏风之后,喧哗谈笑。那女郎旋拍一拍手,又在他袖里掏出一个叫子来,尖溜溜的吹了一声,转将那些女眷声音止住,只见他咭咭咕咕向柳春说道:“新妇在那里呢?怎么不同新郎坐在一处?我们还应该去瞧瞧。”

    那柳春也咭咭咕咕答道:“新妇想是在里面,就请进去走走不妨事。”说毕,又整齐队伍,劈拍劈拍向后面去了。那女郎依然提着那咕咕咕咕的声音说道:“这新妇面孔很不如新郎标致,我意思想要同他接一接吻,你可能允许我。”

    柳春笑着道:“这也使得。”此处众人见这一群男女都走得进去,大家方才敢陆陆续续仍挨到席上坐下来。柳克堂掉转头只长叹了一声,转是何其甫仍然闭着两个眼睛,丝毫不肯开放,口里带着恨声念道:“吾闻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也。今若此,岂非天欤!岂非天欤!”内中有位老者将何其甫推得一推说:“何其翁息一息气罢,他们闹进去了,我们还来吃我们的海参。”何其甫猛然将眼睛一睁说:“你们适才不是听见鬼叫么!怎么好好一个人不打着官话,转是这般咭咭咕咕的。诸位你们可懂得不懂得?”众人俱答应了一声说:“这个那里会懂得呢。”柳克堂接着说道:“谁懂得,除非公冶长可以懂得。”

    何其甫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还有一个除非是介葛卢懂得。”刚自谈着,里面又一阵皮鞋声音重又出来。何其甫赶忙重又将眼睛闭上。云麟任何其甫同他丈人烟雾涨气的谈论,他一总不曾理会。他正在此默想神游,思量那女郎丰韵,忽然见那女郎同柳春打了几句外国话,双手垂胸,竟是将个粉脸送过来。云麟平时何尝不解得这仪式是外国接吻的礼,无如此时他已神魂飞越,忘却众目昭彰,转疑惑是同那女郎在一个被窝里亲热,便搂着那女郎粉颈,真个亲起嘴来。柳春这一边大家喝了一声彩,从这喝彩声里,桌上恼了一个人。此人是谁呢?在诸君必定疑惑是何其甫,谁知却又不然。何其甫此时只有摇头闭目,任他们做出千奇万怪,他只是个不闻不见。恼翻了的却是柳春的父亲柳克堂,跳起身子,恶很很的望着那女郎,但又没法摆布她。却好一眼看见云麟面前酒杯子满满的斟了一杯酒,还不曾饮动分毫。柳克堂气极了,夺过来直望那女郎脸上一浇,由鬓角旁边,淋淋漓漓的便将她身上那一枝粉红纸茶花湿个透澈。转手将酒杯子重又摔在云麟面前。不防使猛了劲,顿时粉碎,这一声才把何其甫惊开眼来,看见酒杯子如此模样,一叠连声怪叫道:“不妙不妙,做喜事的人家将新婿酒杯摔碎,恐怕不出三年,还要出死丧人口的事呢。”

    且说那女郎浇得满脸的酒,她却不怒,从衣袋里扯出一条白汗巾儿轻轻向粉脸上扑了扑,望着柳春冷笑道:“天下那里有这等野蛮的举动,我说不来,你偏要强着我来,如今。……”柳春不等他的话说完,早仰着头向他父亲道:“克堂克堂,你将我当着甚么人看待?。……”柳克堂怒道:“我难道还把你当做儿子看待。……”柳春笑道:“正是,你做梦呢。我堂堂国民一分子,安肯久居你的压制之下。我久经同你交代明白,名虽父子,实系同胞,便论名分,她只知我是她的夫婿,她断不知你是她的夫翁,你为甚胆敢拿酒泼她呢?。……”

    可怜柳克堂此时听着柳春一番话,也不甚明白,直气得手足冰冷。还是云麟劝着柳春大家出了门,重走入席,早听见众人在那里言三语四,还有议论着自己的,只得低了头一言不发。但默默盘算适才那个女郎,却不知她姓甚名谁,可知她同柳春是已经成了夫妇,看他们这神气何等文明,定然是由结的婚,方才如此美满,像我这倒运的偏生赘入这死牛家里。又早听见说新妇不甚标致,料想不会叫我称心满意。况且有这个顽固的老子,断然生不出文明的女儿。……然而这话也难说,那柳春不是他的儿子么?柳春的举动,何尝与他老子相像。或者他们姊妹到反一样的文明起来,亦未可知。只要稍待片时,等我去试验试验她便知分晓了。

    主意已定,一霎时筵席已散,好在他此番是入赘,一般都是新妇家里的人,也没有甚么闹新房的。停了一歇,龚氏请了两位媒人,将云麟送入洞房。此时新妇已将头上盖的那块牢什子揭去了,闭目低头,含羞而坐,到是端端整整,面如满月,也没有甚么奇丑地方,只是从烛光之下,微微的透露几点麻子,隐在粉靥之内。云麟不禁索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左右瞧瞧,却喜房中没有别人,他一般的弯着腰去同新妇行个接吻礼,试试她可领略这文明的形式没有。谁知新妇觉着云麟将个头送过来,她早将个头避过去。云麟便加着几分不快活,心想不接吻也罢,我们再来握一握手,只可是再没推辞了。主意已定,刚刚伸过手去来。新妇的手,那新妇更倔强,两只手握得紧紧的,再不开放。云麟怒极,只差得要骂出来,使劲的夺新妇的袖子,新妇也便使劲抵拦。正难分解,房门轻轻一推,先前那个伴娘早含笑进来,见这光景,噗哧笑了一声,捏着声音说道:“姑少爷不要这般着忙,让我来伏侍小姐上了床,姑少爷再这般这般不迟。”

    云麟猛然见了伴娘,不觉脸上一红,愤愤的坐在旁边,老睁着眼睛瞧看。那个伴娘一一将新妇冠帔脱净了,一直卸去小衣,用一幅香衾,将新妇裹好,回眸一笑,从床褥底下送过一幅红绵绸布来。云麟虽则久经风月,像这种琐屑点缀,却罚誓不曾考究过,了一,气着问道:“这算甚么?”伴娘笑道:“停一会姑少爷包管用得着,是给姑少爷养小少爷的物事呀。”云麟略会其意,便说道:“搁在那里罢。”

    伴娘遂又把来望褥子底下一塞,含笑出房,将房门轻轻带上。云麟此时亲眼看见伴娘替新妇宽衣解带,可算是一丝不挂,单猩红的留着一幅肚兜儿,偏生那新妇也不违拗,任其所为,不觉叹了一声,暗念我同她温存,她偏扭手扭脚,似乎装模做样,何以一个伴娘,你就任她如此摆弄,算你不解情事,你何尝不知道伴娘替你解脱衣服,所为何事,算你解得情事,一个温柔美好的丈夫,你闭着眼也不肯瞧得一瞧,文明的大礼,你转含羞不答。停一会同你做那些不尴尬的事,你反伏伏贴贴,难不成人家夫妇,只须讲究一个淫字,不必讲究情字的么。你若说夫妇这一节文字,本应该如此做法,我那个接吻握手,不应该是夫妇做的。还有一层,我这丈人更是可笑,他媳妇同我在人前接吻,他会大发雷霆,他女儿同我背地奸淫,他转推聋装哑。咳世界上若是都像他们父女,你叫这欧风美雨,如何能彀灌输得到我支那。娶妻是我一生大事,偏生遇见这一种野蛮,叫我如何得舒服,我好恨呀。

    云麟越想越气,扑通扑通的敲得胸脯价响。且说他丈母龚氏本来云麟是她看中了的,今日见他做了新婿,直个人中鸾凤,天上麒麟,算是这女婿称心满意了。但是当时来的这些女眷,暗中都悄悄有些议论,说新郎太风流俊俏,怕新妇配不过他,将来难得和好。龚氏刮着点口风到耳边,也有些耽心。三更之后,兀自打发伴娘等人悄悄躲在窗子外面试探他们夫妇恩爱如何,便有人将云麟这怨声叹气,不肯上床的情形,飞也似的来禀报龚氏。龚氏老大不愿意,又等了一会,更耐不住,自家便率领了一群仆妇推门而入。云麟猛见丈母进来,觉得自家同仪妹妹的婚姻,好像是她生生打破了的一般,越发生气,依然坐着不理会。龚氏笑道:“时候不早了,姑爷为何还不上床?”

    云麟道:“生平惯喜夜坐。”龚氏道:“便是喜欢夜坐,今日是你们夫妇吉日良辰,也还该早早安歇。”云麟冷笑道:“甚么吉日良辰,我还是喜欢夜坐。”龚氏又道:“阿呀,谁得罪了姑爷?这般气恼。”云麟道:“奇怪,我喜欢夜坐,难道就是生气。便算我不生气,叫我做出甚么事儿,才算是不生气呢?”说毕,众人都笑起来,相与劝龚氏回自己房内。龚氏走后,云麟越发不快,一直坐到清晓。思量要去会一会柳春,又不知柳春此时现在何处,又不好开口问人。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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