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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诗社联欢园林雅集天空照相机械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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榜尾,都是他二人买定,无足介意。我此回即做得不好,至于小安、淑庵、味诗、绮侯诸人,难道没有一个比他好的么?心里虽然气愤不平,脸上却不露出不豫之色,还是笑看对云麟说道:“趾翁大作,今日始得捧读,真个是言言锦绣,字字珠玑,怎不教五体投地,早晚当趋前领教。”

    云麟道:“兄弟谬承诸公奖许,实深惭愧。”他俩在那里正闹着客气,其时残阳已尽,暮色沉沉,小安即从旁插言道:“天已不早,我们赶快进城去罢。”一面说,一面便命人雇了两只小划,大家分坐其上,顺流而下,船抵城外码头,众人始匆匆分手而别。这时候街面上业已万家灯火。云麟虽独行踽踽,却也愉快非常。他为什么这样愉快呢?因为他姨父从前曾替他夸下大口,今天初次与他们唱和,竟夺了个第一。假使名在孙山之列,自家固然被人瞧不起,怕的姨父面子上也难为情。后来又想到天空照相那新闻,恨不得立刻就到了明天,好前去开一开眼界。他一路上思来想去,早不知不觉走进家门。红珠见他笑嘻嘻的回来,忙即问道:“你今天在外边有甚得意事,何妨说一遍给我们听听。”

    云麟道:“事体却有一桩,若说得意呢,也不见得怎样得意,若说不得意呢,却也与得意相同。你试猜猜看。”红珠道:“这话奇了,你的事,我如何会猜得到。”云麟道:“你既猜不到,我索性告诉你罢。”遂将孔小安约他在孟园做诗,怎样取第一,一一告诉了红珠。红珠这才明白其中原委,随又说道:“取第一是得意事,你为什么偏说是不见得怎样得意呢?”云麟道:“做在诗社里取个把第一,便算得意,要是在科场中取第一个,还不知得意到什么样子哩。不过姨父既代我夸下这大口,此次若不压倒他们,显见得姨父所说的话毫不实在,我所以得意的缘故在此。”

    红珠道:“哎呀幸亏你将这意思表明,不然便把我的头闹大了,罚得誓我也不知道你的用意。”云麟道:“这话不谈了,我今天还听见一件稀奇古怪的事,非但我们这些年轻的人耳朵里不曾听见过,眼睛里不曾看见过,恐怕母亲上了那大的年岁,也是同我们一样。”秦氏道:“什么事呢?”云麟道:“从半空中能把神仙的相照下,母亲看可稀奇不稀奇?可古怪不古怪?”秦氏道:“稀奇也好,古怪也好,但是这不当人子话,你赶快莫要讲,万一被他神仙老人家晓得了,动起气来,吃不了,还要兜着走呢。”秦氏一面说,一面向黄大妈道:“老妈妈你看我说的可是不是?”

    黄大妈见她主母问她的话,当下倚老卖老的答道:“太太把相公所说的话当作真的么?他又不晓得和那些三朋四友,在外边没有事体做,故意编派出这个话,来哄家里人。我不怕相公骂,相公现在已养了儿女,难道从前的孩子气,还不曾脱荆如说是真的,老妇活了七八十岁,何以不曾遇见过一次。”她劈劈拍拍的说个不了,云麟正欲向他发挥几句,转念一想,她是我家所用的几十年老仆,我若得罪了她,觉得过意不去,只得忍气吞声笑道:“我这事也听人说的,并非是我撒谎,妈妈犯不着急得这样,好在假不假,明天就可分晓。”秦氏道:“你这话到也是的。”

    大家遂用了晚膳,各自归寝。一宵无话。第二天云麟起身,也不出去,坐在那书房里面,借书消遣,眼巴巴的望看午后。好容易盼到吃过午饭,又和红珠谈了一会,这才向那旧城头巷而去。他到了头巷时分,已是三点钟开外,但不知照相地点,究竟设在什么地方。却喜路上行人,滔滔不断,晓得都是往那里去看照相,他也不问青红皂白,只拣那人多处走去。走不到数十步,前面忽然露出一片空地。那空地中间,却搭了一座高台,距地约莫四五尺。台之上面,悬挂着一轴吕祖肖像,香烟缭绕,直达重霄。这当儿两旁围观的,愈聚愈众,远远地望着,如同蚂蚁一般。云麟知道照相还有一下,挤了进去也是无用,便掉转身躯,预备觅一个人迹稀少所在,独自站着,似乎比在人丛中,还看得清清楚楚。谁料他才将身躯掉转,背后忽有人喊道:“趾青趾青,你为什么来了又走?”

    他急忙回头一望,见是田福恩同他说话,后面还跟着一个老者,这老者又好生面善。一时偏记忆不起,当即答道:“我特地跑来看照相,相还不曾照,岂有便走的道理。然而这地方,却非我立足之所。”田福恩道:“你跟我来,包管有好地方可看。”云麟道:“莫不是你们办事的那里?”田福恩道:“然也然也。”

    云麟道:“那可不行呀。你虽和他们是一气,我却是个局外人,弄个局外人在旁边,他们反有点碍手碍脚。为什么呢?向来乩坛上无论做甚事,都要谨守秘密。我与其在旁边讨人厌,不如让我自由的视看罢咧。……”田福恩见云麟立意不肯去,也不勉强,但向他说道:“我们只等杨竹材那边拍照的人来,就要举行了。你停一会儿便可看见。”说罢,遂同那老者分开众人,仍回他办事的处所。云麟等他们走后,也就向东边角上,觅了个地方站定。然而他心里终想不出那个老者是谁。后来忽然想着他不是刘祖翼刘四先生么?我曾经听见我的死鬼何先生说过,他在那洪宪时代,还请我的先生,代乞丐团做一篇劝进表文,却被我的先生严词拒绝。照他当日的光景,已差不多与乞丐为伍,何以现在又弄得不坏,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我下次若会见田福恩,定然可以调查得出他的近来历史。云麟刚在那里计议着,忽听得许多人说道:“我们快看照相呀,我们快看照相呀!”

    他知人声嘈杂,已到了那时候,随即远远向空地上看了看,果不其然,那拍照的人,早将照相的器具,摆设得齐整,停了半晌,又取出一面快镜,插在那器具后面,好像等神仙降临似的。其时高台上站着的那些坛下弟子,一个个磕头如捣蒜,磕过了头,大家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分立左右。……说也奇怪,那半空中先前本无丝毫云影,此刻忽从西北上飞来一片红光,那拍照的何敢怠慢,便用快镜将他影子摄下,引得两旁瞧看热闹的,不由而然,也喝了一声彩,都道:“谁谓天上没有神仙,这一处红光,便是有神仙的证据。”

    大家围在围场中纷纷议论,就连云麟见了,也很诧异,觉得红光突从半空中现出,此事真个蹊跷,难道里面果然藏着神仙不曾?还是他们用什么幻术?他想了半会,因天色已暮,也不往下追究,当即随着众人,出了围场,匆匆回转,回转之后,家中人等,上至秦氏,下至仆妇,都围拢着要听他讲那天空照相的一件奇事。他这时也不便休息,忙将适才所见的,一五一十告诉他们。他们听到忽然飞来一道红光,一个个均皆纳罕,齐说道:照这讲法,岂不是个活神仙吗。云麟道:“神仙有无,我却不敢相信。但红光是我亲目所睹,绝不会假。”秦氏道:“你又来说这不当人子的话了,世界上没有神仙,还成个什么世界。就以这红光而论,一定是他神仙老人家驾来的云,如不是他神仙老人家驾来的,何以偏生在拍照时发现。”云麟道:“这却是个疑问,好在田福恩知道其中详细,等我早晚会见他,就不难水落石出了。”

    过了几日,杨竹材那边已将吕祖相片,拍了若干张出来。少命人取回,分送各盐商各绅士每家一张。最可笑的,平素那些盐商们,除得狂嫖浪赌外,一钱也舍不得乱用。即便乩坛上写他们几文捐款,他们有时候还故意推敲。独至对于少所设的这个乩坛,却另眼看待,这又是什么缘故呢?诸君且莫性急,待在下细细讲来。少本是个拍马专家,为人又极圆滑,是凡可以笼络他们去处,没有不想出法子来笼络他们。因此坛上只要有了事故发生,他们莫不捐输恐后,何况这天空照相,大家均在当场,万目所瞻,丝毫不容假借,怎不教他们赞不绝口。及至看到那张相片,须眉毕现,奕奕如生,信仰的心,越发日深一日。其实此中黑幕揭穿了不值一文,原来当那未曾照相之先,少早已暗中和杨竹材说好,叫他拍的时候,也用一面快镜,做个形式,免得大家疑惑。试问那快镜上面,拍下来可有影子没有,在下敢代他赌得血滴滴的毒誓,莫说没有影子,便连一些儿痕迹毫无。然则吕祖的像,又从何处拍来呢?这更易于明了,那相片是竹材另外把个小孩子,装做吕祖的模样,嘴边带着一挂胡须,手里执着一个云帚,在他自家后院里面,用四寸镜将上半截照下,就说是那天天空中拍的相片。各盐商那里会知道他们串通一气,变这戏法,想骗金钱呢。但照相虽完全是假,难道这红光又是他们捏造不成?我若不将来历说明,恐诸君仍在鼓里。说也好笑,他们正在照相时儿,却巧那城外柴篷失慎,火威大炽,所以把满天照得通红,大家却不晓得这个原由,都当做是神仙下降,天老爷可算到成全他们好事了。闲言不表。且说少自从打那天空照相之后,心里早暗暗盘算,想在各盐商身上,捐一笔巨款,预备做点慈善事业。不过慈善是个总名,究竟做那项事业才好,他斟酌了一下,还是设个工艺厂。一来可以安插许多贫民。二来可以位置许多同志。我呢,也不无得些利益。宗旨既定,立时发了一个知单,请各盐商第二天晚上在天兴酒馆酒叙。到了次晚,大家果然齐集,当下少便向各盐商提议创办工厂那件事。各盐商道:“我们扬州工厂,却是不多。少翁要办,需款几何?”

    少道:“如不建筑屋宇呢,五六千金就可敷衍。但是这样办法,只能处暂,不能持久。不知诸位先生以为何如?”各盐商道:“不办便罢,既办当然要谋长远之计。我们连建筑费,明日先送一万五千金的支票过来,假使尚不彀用,日后我们再行设法弥补。至于厂中一切事宜,均托少翁经理,我们却没有功夫前来过问。”少道:“用人呢?”各盐商道:“那更是你的主权了。”大家议决,随即吃点酒菜,纷纷而散。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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