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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行刑前之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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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要尽到你的力量,一手提拔于他,能够这样,便算你对得起我。我虽不敢说对得起他,多少也算尽了我的心。这就是你师父第二件遗嘱,跟以前所说的,一样儿重要。倘若你略微有些怠慢,那便不是我的徒弟。”达空连连的答应着,等着熙智把话说完了,便道:“师父放心,倘若用得着时,一定照办。”

    当时蔡屠户满脸都是感激之色。刚要想着说话,忽然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走进一个禁卒来,向达空说道:“快走罢,查监的可要来了。要是叫他撞上,那个乱儿可就大咧。”熙智一听,赶忙说道:“趁早儿快走,休要耽搁了。”达空此时,觉得还有万语千言未曾倾吐,但也不敢再行留恋,怕的是惹出麻烦来,难以收拾,只得眼泪汪汪的说了一句道:“师父保重!”便随着禁卒,含悲忍痛的走了。当时禁卒把他领发监外,又由一个得了钱的差役,一直再把他引出衙门,只见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卖各种零碎吃食的,很是不少。本来县衙这种地方,就是到了深宵,也是一样热闹的。达空走到外面,觉夜风习习的吹在脸上,神志为之一清,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把眼光向下里一望,找那跟他一同来的长工。只见他同着一个壮年人,正站在衙门照壁前头说话。达空走了过去,长工把那个人向他引见,原来就是蔡屠户的妻弟李刚,他是受了李氏的嘱托,来打听消息,知道这件案子已由总督衙门,再交到首县里,他手内无钱,不能打点,也不敢存着跟蔡屠户见面妄想,只得陪着笑脸,想着跟县衙门里的差役,探听一点情形,回去好告诉他姐姐,无奈那些差役,一个个的全都如狼似虎,李刚才一开口,还不曾把话说完,早就给呼喝回去,同样的钉子,一连碰了好几个,李刚简直有些晕了头咧。想着要就此回去罢,实在觉得对不住姐姐,要是不回去罢,也是没有办法。正当进退两难,在县衙门附近,走来走去的时候,总算机缘凑巧,遇见了大慈寺庙里的长工,他们两人平素本来认识,在此一经交谈,互相述说缘由,李刚不由得满心高兴,因为知道达空进去了,两名犯人,本是一件案子,等他出来时,问一问消息,那自然是千真万确,比着从差役口中讨取个下落,实在强得太多了,因此跟那个长工立在照壁前,安心静候起来。及至跟达空见了面,三人便作一路,慢慢地前走着。李刚是有事在心,哪里忍耐得住,便一边走着,一边便向达空探问。达空因为受了师父的吩咐,对于蔡屠户的事,也自格外关切,如今见了他的至亲,便不作外人看待,当下就对李刚说道:“我师父同你姐丈,现在俱是安然无恙,至于详细的情形,一来路上说着不便,二来话也很多,不如跟我到店里,再告诉你罢。”

    李刚点头说好。三人便一同回到店房。达空这才把审讯的情形,以及师父嘱咐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这种不好的消息一经出口,不用说李刚听着难受,就是那个长工,也止不住的摇头叹气。达空把话说完,脸上也透着凄然。三个人彼此都愣了半天。后来还是李刚说道:“事情怎么这样的不顺呢?但盼着以后能有转机,老师父吩咐的话,能够用不着才好。万一真有个好歹,我这苦命的姐姐,跟那不懂人事的外甥,可怎么了哇?”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达空听到此处,便又想起师父,心中一发酸,眼内不由得落下泪来。这正是怀抱不同,各人自有各人的心事。那长工的心境,自然比着二人宽松多了,当下便出言劝道:“眼前头事情不顺,那可叫人有什么法子呢。好在这也不是一时半时的事,还可从长计议,慢慢的再打主意。”

    李刚听到这里,便又向达空问道:“但不知定了罪没有?”达空道:“这个可说不清。我曾向县衙门里的人打听,他们都回说不知道,大概总是没有定罢。”李刚道:“这样还好。”三人又说了一会,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后来李刚要起来告辞,那长工便道:“你还要打算走吗?也不瞧瞧,天到什么时候了。

    住在这里,等明天早上再走罢。”达空便也同声挽留。李刚想了一想,实在是夜色已深,行走不便,也就答应下来。

    一宿晚景无话,到得第二天早晨,李刚忙着要给他姐姐去送信,脸也不洗,茶也不喝,便告辞出了店房,来到街市以上。早听得沸沸扬扬,有人议论,说是今天出大差。出大差者,即杀人之谓也。还说,这真乃罕见的事情,昨天还没有消息,今天才打扫刑场,据说是制台交派首县的,一个和尚,一个屠户,全都没有命了。李刚听了这话,便打了一个冷战,忙着过去一打听,果然是花牌楼的那件案子。此时李刚心里如同着了火似的,也顾不得再去关照达空,只急着给他姐姐去送信,立刻甩开了脚步,如飞而去。再说,出了花牌楼这件命案,原是大家注意,无人不晓的,后来拿了大慈寺的方丈跟蔡屠户去,早又街谈巷议,众口纷然。现在突如其来的听得这两个人,就要在今天处决,似此意想不到的事情,仿佛像晴天中起了霹雳,那还有个不轰动的吗!所以达空虽然闷坐在店里,不曾出去,但是还没有等到吃早饭的时候,这个意外飞来的凶信,便像狂风入座的一般,吹到达空的耳中。他刚一听着,面色登时变了,两眼发直,周身乱抖,要哭还没有哭出来,便已昏晕过去。长工给他揉胸口,在耳边厮唤,这才慢慢的苏醒过来,一睁开眼,便喊着师父,放声大哭,惊得店里人都过来相看。

    后来晓得了这件事,差不多是人人叹息,个个凄惶,但苦于无从排解,这才渐渐的散了。长工苦苦相劝,说这不是哭的事,应该预备的,赶快预备要紧。那长工所说的,是叫他替师父办身后之事,因为这个话有些碍口,所以含糊其辞的,不曾说明。谁知达空听了,倏的立起身来,厉声说道:“我这就去办!”一句话方才出口,转身往外便走。长工见他神色不对,忙着扯了袖子道:“你去干什么?”达空直着眼睛说道:“我到县衙门喊冤去,好救师父的性命。”说着,挣脱袖子便走。

    长工晓得这是办不到的事,但又无法拦阻,只得一同起身,紧紧地跟在后面,好随时照应他,省得再出了别的变故。

    当时达空是一心似火,两腿如飞,累得那个长工喘吁吁的紧赶,直闹得上气不接下气。及至到了县衙门时,只见瞧热闹的,已人中人海,所有护决的兵丁,以及军牢夜役人等,也都伺候齐毕了。达空像是疯了一般横冲直撞的挤进去,迳直就要扑奔大堂,却被当差的人役拦住。他乱推乱嚷,要跟拦着的人拚命。这一闹,过来阻挡的人更多了。他便捶胸顿足,大声呼起冤来。正在这乱烘烘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吆喝,说是差使出来了,那些差役,便横拖倒拉的,将达空扯到一边。但见两名犯人,全是五花大绑,有人把他们架到一辆敞车上去。熙智是脸上刷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蔡屠户是大骂胡得胜。达空看在眼内,不啻万刀攒心,便扯着喉咙,大喊师父,声音都变了。

    但是熙智此时早已真魂出壳,哪里还能听得见。大车出了衙门口,护决的兵丁紧紧跟在后面。所有那些瞧热闹的人,也就蜂拥而去。此时扯着达空的差役,方才松了手。恰好县官的轿子,正从里面抬了出来。达空出其不意,飞也似的抢到轿前,一把攀住了轿杠,随即跪倒尘埃,口中大呼冤枉。县官命住了轿,问是怎么一回事。达空便泪流满面,诉说师父冤枉,请今日先不要杀他。县官道:“这是制台的交派,我也作不了主。”

    命左右将他扶开,休要耽误时刻。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答应了一声,便大家一齐动手,拉的拉,扯的扯,把达空给拖到一边,轿子早已起程走了。此时的达空,仿佛是悬崖撒手,万念皆空,喉中惨叫了一声,恰与裂帛相仿,便闷晕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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