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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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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爱的人!我心爱的人!我爱他!”

    这时,我用沉重的嗓音说道:

    “莱娜塔,我会照你所欲求的那样去办完一切事情。但是,我们俩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再见!”

    我离开了她,走进自己的房间,一头就扎到床上,这时我觉得,我这是被驱逐,犹如一头野兽,这野兽正遭受虐杀,逃亡中落入那用带棘的篱笆编成的大兜网————而面对这兜网,我却没有气力将它撕破,于是,我就跌倒在地,乖乖地等待着那些猎人们过来将我给结果掉。我情愿要么不再活下去,要么从生存中苏醒过来,于是,我第一次开始去理解,诱惑原来是什么样的状态————自己给自己套上绞索。在思虑着自己的命运的时候,我决定再也不去与莱娜塔说什么,明天我就奔赴那决斗的地点,在那里我会放下手中的长剑,在感觉到别人的钢刀插入自己的胸口的那一刹那,我便成为幸福之人。我想象着自己的尸体在那时一定是四肢伸开,全身是血,躺在覆盖着一层雪的草地上,在作这种想象时,我体验着那种由于自身的壮烈而产生的莫大的感动,体验着那份对自己的温柔的怜悯,这情形,就像小孩子们在听大人讲那些圣徒受难的故事时常常有的那种心境。

    可是早上,沐浴着清醒的阳光,我已经多多少少地平静下来,我再一次审度了自己的现状,脑海中又生出一个念头:不管怎样还得与莱娜塔实实在在地、毫不留情地交谈一次,因为她的决定一向是变化莫测的,犹如天空中云彩的形状,而在这一夜间它们就更容易改变。可是,我的计划并未能实现,原来,莱娜塔今儿起床比我早,她已经出门去了。这时,我转而去找马特维,想向他提出我的一个安排:在谈判时,应挑选那些不太苛刻的条件,因为某种天生的感情在促使我继续关心自己的性命,尽管那会儿我觉得我这条性命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了。可是,连这个马特维我也没有运气看见。于是,不知怎么一下子就丧失了意志的我,只好返回住所而坐以待毙,就像一个反正已被判处死刑的人,他可以享受到的选择不过是不同的死法:死于刀斧下,或者,死于绞刑架上。

    午后,马特维来了,在我们这个平日弥漫着沮丧与绝望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位健康的、温厚的胖男子,这的确让人感到有点儿奇怪,这对已经习惯于回应那种号啕与叹息的墙壁,竟突然开始回荡起他那朗朗的、无忧无虑的笑声,这委实有几分蹊跷。这马特维劈头盖脑地来了这么几句,作为与我见面的问候:

    “啊哈,老弟,看来,你昨日精心装扮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者只不过是徒劳一场!我可是打听到了,你在这里并不是单身一人。不过,你甭害怕,我会为朋友————守口如瓶,像鱼儿那样保持缄默,因为凡人皆有罪孽。只是对朋友还隐瞒真相,这事可不太漂亮!我不会掠人之美的————不是那号人。”

    我打断了马特维的戏言,请他向我汇报有关谈判的情况,这时,他说道:

    “一切就绪,一帆风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出卖朋友的,狼也不会把他吃掉的!从你的伯爵那儿来了一个穿得很漂亮的家伙,他像个大姑娘似的,给我行了个屈膝礼,头发烫成卷曲的。哼,我对他可是没少叱骂,没少敲打!下一次他就不会在一个善良的市民面前去炫耀自己的骑士风度了!至于你们的决斗,就在今日举行,定于下午三点————何必推延呢?就在灵登泰尔(7)附近的那片森林里。在那儿,没有人妨碍你们,你就尽兴地打吧,把那花花公子的骨头全都给打断!”

    这简直是对我的判决,可我不动声色地把它听完,未曾流露出丝毫的激动,也未表示任何不满。我极其干练地与马特维磋商了决斗中的各种细节,我请他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妨拐到我这儿来叫我同去。送走马特维之后,吩咐路易莎给我送上午饭,我不愿让身体的虚弱无力而影响事情的结局,午饭用毕,就取出自己那把长剑,开始练手,努力把那必需的灵巧归还给我这操剑的手。莱娜塔撞见我的时候,我正在练剑,她突然出现在门洞里,整个身体都裹在风衣中,仿佛是某种幽灵,一见面,她就用她那既有质询又有指责的目光凝视着我。

    “鲁卜列希特,————她说道,————你昨天可是向我发了誓的!”

    我回答说:

    “我会履行我的誓言的,莱娜塔。但是,倘若现在亨利希伯爵要把你杀死,那可怎么办?”

    莱娜塔把头往后一仰,坚定地说道:

    “即便那样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我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就像两个对手在决斗开始之前那样地鞠躬,我把自己那把剑插进了剑鞘,然后像昨日那样,重又走出房间。因为要宣布与莱娜塔断绝关系,我没有那种意志力;而屈从她的神魔般的权力影响,我又不愿意。

    剩下来的时间,我是这样打发掉的:先给我的母亲写了一封信,从我秘密地离开父母亲身边那一天算起,已经过去了七年,在整个这七年里我一直没有给母亲通个音讯;接着,我立下了一份正式遗嘱,这是给莱娜塔的,在这遗嘱中,我委托她从我身上所留下来的钱款中拿取她自认为是必要的数目,余下的数目则全部转寄到洛兹海姆我的家中。让我惊讶的是,我的亲人们: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这些年来我几乎从未想念过的这些亲人们,这时突然都浮现在我脑海中,让我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是异乎寻常的亲切,我清晰地回想起他们的面孔、他们的声音,我不可阻挡地想去拥抱他们,想去对他们说,我没有忘掉他们。或许,死神的威胁可以使心肠变软,犹如酷热高温使金属也变软,不过,我得赶紧补说一句,给母亲的信并没有寄出去。

    下午二点三十分,马特维找我来了,他还是那样一点也不沮丧,而开始友好地催促我,虽然我行前的收拾很简单————整个儿可以归结为两桩:披上那件暖和的斗篷,把长剑挂到腰带上。快要出门时,我要马特维稍等片刻,对他说,我还有一件小事要处理,他狡猾地对我挤了挤眼,指着莱娜塔的房间。的确,我不能不再一次走进她的房间。我这是第三次试图让她把注意力移到我身上来,试图从她口中掏出————几乎是用暴力了————哪怕是一句热心肠的、对我而说的话。我进去时撞见她正在读经台旁边,似乎在做祈祷,我对她说:

    “莱娜塔,我这就要走了,前来与你道别。也许,在这一生中我们再也不能相见了……”

    莱娜塔把她那张苍白的脸转向我,我则用目光俯视这张脸,一心要在这张面孔上寻觅出那些微的希望,寻觅出那隐藏在嘴角的某个皱褶里或眼角的某些鱼尾纹之中的希望,————但是,这张脸的表情却像是在宣判处以我绞刑,我再次听到的话语也还是那么冷酷无情,不容商量,就像无意中坠落的石头那样:

    “鲁卜列希特,你得记住,你可是向我发过誓的!”

    不过,莱娜塔的这份残酷反倒给我增添了力量,而不是让我感到震惊,要是在这时刻她还对我动用她的那份温存,也许会真的让我惊愕,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已经感到,我是没什么特别宝贵的东西可丧失的了,因而也是没什么可畏惧的了。回到了马特维那儿时,我的脸上几乎带着愉快的表情,当我们骑上那事先就备好的马儿(因为要走相当长的一段路程)出门上路之后,我甚至对与我并驾齐驱的这位可笑的人物————一个骑在马背上的教授————很是嘲笑了一番。一路上,马特维一个劲儿地用笑话与俏皮话来让我开心,他是想用这些玩笑来支撑住我身上的斗志,我也有意识地迫使自己尽量把这些玩笑纳入心头放在心上,好不去思虑那一思虑起来就毛骨悚然的事儿。不知情的外人可以把我们俩当成两个心满意足的商人————在城里做成一笔很有赚头的大买卖,又开怀畅饮一通,现在正驮着给自己妻子的一大堆礼品而回返家乡。

    这个相当长而又上了冻的、坑坑洼洼的路程终于到了尽头。在日照变短了的冬日里朦朦胧胧的远景中,我们终于分辨出就在眼前的————一个不太陡的斜坡,两个在林中空地上影影绰绰的骑士。

    “哎哟,我们可是迟到了!”马特维说道,“骑士先生可是受不了这个,他先到了,而后来者想必要走运啦!”

    在走近那两位之后,我们向我们的对手默默地行了一个鞠躬礼,于是,我再一次见到亨利希伯爵,他全身裹在黑色的斗篷里,他的助手是一个身材很标致的小伙子,可这小伙子却像姑娘一样腼腆、长着一副温柔的长方脸,戴着一顶插有羽毛的贝雷帽(8),整个儿像汉斯·戈尔贝恩(9)的肖像画中的一个人物。行过见面礼之后,我们赶紧张罗起来,就在我们俩————我与亨利伯希爵————面对面地站立着的那一片刻,我们双方的助手退到一旁去进行最后的磋商。亨利希站在我面前一动也不动,只露出半张脸,双手支撑着剑柄,整个儿活像是由一堆金属浇注出来的塑像————这让我无法猜测出,他是平静的,还是愤怒的,抑或像我一样正承受着命运的沉重。

    后来,我们的助手终于回到我们身边,马特维一边耸耸肩,设法让人家明白:他认为此举乃是多余的,一边对我宣布:伯爵的朋友,路泽安·施泰因有意提议我们和解。如果说,应当写出当时的真相,那么,就不应当害怕把自己那时分明是一个胆小鬼的形象给展示出来,我坦白,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脏都乐得怦怦直跳,对面那个穿戴很考究的、身披天鹅绒斗篷的小伙子————在我心目中已俨然是天上下凡的使者。

    然而,那个路泽安·施泰因却对我发表了这样的一通演说。

    “从昨天的谈判中,”他说,“已经弄清,您尊敬的先生,并不是出身于一个骑士之家,因而,我的朋友,亨利希伯爵,出于名誉本身的要求,倒是可以漠视您曾让他蒙受的那些污辱而不屑一顾的,进而不去接受您的挑战。但是,看在您是一个有教养的、受过教育的人这一种身份上,他不能以拒绝来回答你,而准备手执武器来证实您的那些断言是站不住脚的无稽之谈。不过,在进入决斗之前,他认为有必要向您提议:应当三思而后行,最好以和平的方式来终止这场纠纷。因为,除了那些极端的情形,人作为按上帝的形象与模样而被创造出来的高级生灵,是不应当去威胁另外一个人的性命的。如果您,尊敬的先生,同意承认:您那是受别人的唆使而误入歧途,对您自己昨日所说的那些话表示反悔与道歉————我的朋友乐意与您讲和。”

    尽管这一通言论相当傲慢,我也许并不害怕丢人,甚至道歉,因为这毕竟是摆在我面前的那些出路中最佳的一条————但是,他这番言论的前半部分话太不中听,已是我难以接受的。路泽安是在暗示,昨天我声称自己是骑士那句话乃是谎言,这种暗示激怒了我,它迫使我全身的血一下子涌到脸上,我准备立刻给这说话者一剑,并没有谁禁止我去结束他的性命。我倒是可以完全自由地向他展示一下我这非骑士之手的威力。这种激动,犹如那巨大的海浪,不让我清楚地看到岸上的目标,也就在这种状态中,我义正辞严地回击道:

    “我并不收回我所说的任何一个词语。我现在重申一遍,伯爵亨利希·冯·奥泰勒海姆————乃是个骗子、伪君子、不诚实的人。且让上帝判断我们谁是谁非吧!”

    马特维在我作出这番回击时挺轻松地叹息了一下,犹如那正喘过来一口气的公牛,而路泽安则转过身去,退到亨利希身边。

    我们俩抛下斗篷,拔出长剑,而我们双方的助手则就在这一片地面上勾画出一个圈子,长期冻结的土壤又僵又硬,在地面上刻画出的痕迹不深因而也就不那么明显,但我们俩都不应当越出这个圈子。我紧紧地盯着亨利希的脸,我看到,这张脸是聚精会神的、英勇无畏的,仿佛这会儿透过他那天使般的面目有一个尘世的人睁开了眼睛。于是,我便寻思起来,在他作为一个男人,去回报莱娜塔的亲热的那些时刻,他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尘世的人。过后,在我与他彼此交换那例行的鞠躬礼之际,我注意到,他这个人竟像小男孩一样机灵敏捷,他的一举一动,在并非刻意而为的情形下,也像那古典雕塑一样优美。于是,我回想起莱娜塔向我描绘他的形象与神态时所说的那番兴奋不已的赞美。但是,我们俩的剑刃刚一交锋,那钢与钢相撞时的铿锵声刚一响起来,军人的那种性灵就在我身心颤栗了一下而苏醒:我立时忘却了一切,一心专注于厮杀,我的整个的生命,全凝固在我与我的对手之间那狭窄的格斗地段,全投入于那几个短暂的瞬间,可是那几个却可以延续我们的较量。格斗时的每一个细节,那转眼不见、稍纵即逝的细节————每一攻击的力度,每一掩护的速度,所遭遇的剑刃的弹性程度————突然间都成了一个又一个事件,这些事件在其自身容纳了这么丰富的意义,犹如那已经度过的一整年。

    我清楚,我是不会违背我向莱娜塔许下的誓言的,因为她几乎用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束缚住了我的意志,但我指望,我会做到并且也将得心应手地做到:在不刺伤亨利希伯爵的前提下,击落他手中的长剑,以此结束这场决斗,且让荣耀落在我身上。可是我很快就确信,我对自己的对手的击剑艺术的水平,根本没有予以实实在在的评估,因为在自己的剑锋底下,我得到的是一把有力的、飞快的、灵巧的长剑。对于我所施耍的每一个妙招,亨利希均能立即予以回击,并且表现了大师才有的那种轻松自如,没战几个回合,他就转入进攻,逼迫我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起来去应付怎样抵挡他那危险的攻击。仿佛正是由于我主观上早已不想去刺伤人家,我才这么吃力地拨开对手的剑锋,而他那长剑的利刃每一瞬间都在逼向我,或从正面,或侧面,或下面。失去在这场厮杀中赢取胜局的希望之际,我也丧失了自制力:我的手指头由于冬天的寒冷已经被冻得发青,我的长剑已经不再听我使唤。我在自己面前看见,那些剑锋仿佛变成转动着的火轮,在这些似火轮一样飞转的剑锋中,我又看见那仿佛也在燃烧着的亨利希·马迪埃尔的脸。不一会儿,我就已经开始觉得,亨利希的眼睛在我头顶上的高空中的某个地方闪现着光芒,我们的厮杀已经在远离地面的自由空间中进行,这已经不是我在抵挡敌人的进攻,而是路西勿罗那阴暗的精灵,正承受着那光明的米哈伊尔(10)从远离地面的高空的追击,这天使正在被魔王赶到地狱的黑暗中去……

    突然,我在防守中有一招失误了,这时,亨利希伯爵猛一使劲拨开了我的长剑,我立即看见了敌人的剑锋就在我胸口发出寒光。紧接着,我便感觉到那木然的一击与一扎,就像被冰冷的武器刺伤时所总要感觉到的那样。长剑从我的手中失落了,一片殷红的云彩很快就使我的视线模糊了————我倒下了。

    (1)在十五世纪与十六世纪初叶,决斗在法国曾空前盛行,国王本人都允许贵族们走上决斗场,亨利希二世曾于1547年在决斗中杀死其宠臣。

    (2)这里是暗示卡尔五世,于1582年派人送给弗兰西斯克一世要求决斗的战书。

    (3)雅克·蓬茨与彼得·托勒斯曾于1474年编著一本《击剑术指南》,这里用他俩的名字指代击剑术。

    (4)古代大学分设四大系科:神学、法学、原学与“技艺学”,后者研学七种自由艺术————语法、雄辩术、演说法、几何、算术、天文、音乐。

    (5)晋升开销:晋升高级学位时,晋升者要选礼给教授们,要款待同行们。

    (6)“御赐一博士”:指那些并非通过合法途径在大学里攻取学位,而由于领受皇帝、教皇或者大公的恩典、赏赐所得到学位的人。

    (7)灵登泰尔:在科隆市郊,那儿有一大片森林,被称为“城市森林公园”。

    (8)贝雷帽:法国式无檐的圆形软帽。

    (9)汉斯·戈尔贝思(1497——1543):画家。

    (10)米哈伊尔:光明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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