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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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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认为这很好笑?”她说。

    “这个笑话是我花了五镑钱买来的。快去,爱丽丝,再晚铺子就要关门了。”但是她在下了楼以后还是报复了他一句,她对着楼上喊道:“我的样子再难看也比你的三瓣嘴好看多了。”咖啡馆里的老头儿和大厅里老头儿的老婆,柜台前的顾客,房子里的人都听到了。他想象得出这些人脸上的笑容。“干吧,爱丽丝,你们俩可真是一对儿。”莱文并没有感到刺痛,从小时候起人们就一滴一滴地给他喂毒汁,他已经感觉不出那苦辣味儿了。

    他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用手指在窗台上抓弄了几下。一只小猫跑过来,顺着排水管蹿蹿跳跳跑到窗口,搔弄他的手。“你这个小杂种,”他说,“你这个小杂种。”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小盒售价两便士的奶油,倒在肥皂盒里。小猫不再自己玩耍,喵喵叫着跟着他的腿跑。他抓住小猫的脖子,连同奶油一起放在橱柜顶上。小猫挣扎着从他手里挣开。莱文小时候在家里养过一只老鼠,这只猫比它大不了多少,只是更软和些。他搔弄着小猫的脑门;小猫一心想吃食,用爪子抓了他一下。它的小舌头颤颤抖抖地舐着奶油。

    该吃晚饭了,他对自己说。他身上装着这么多钱,爱到哪儿吃就可以到哪儿吃去。他可以到辛普森饭店去,像那些商业界的阔佬一样吃一顿大餐;大块吃肉,随便要多少份蔬菜。

    在他经过设在楼梯下暗角的公共电话间时,他听见有人在说他的名字。老头儿说:“他在这儿长期租了一间屋子,前一阵子到别处去了。”

    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说:“你,你叫什么名字————爱丽丝————领我到他的房间去。你留神看着大门,桑德斯。”

    莱文溜进电话间,屈膝伏在地上。他把门留了一条缝,因为他无论在什么时候也不喜欢把自己关在一个地方。他无法看到外面的人,但是用不着,只听那说话的声音就可以知道那是什么人:警察、便衣,伦敦警察厅的口气。这个人紧挨着电话间走过去,震得地板在脚下直颤动。过了一会儿他又走了下来。“屋子里没有人。大衣和帽子也不见了。这小子一定是出去了。”那人说。

    “多半是出去了,”老头儿说,“他走路总是轻手轻脚的。”

    陌生人开始盘问他们:“他长得有什么特征?”

    老头儿和驼背女孩异口同声地说:“豁嘴。”

    “这很有用,”警探说,“他屋子里的东西你们别动。我回头派个人来采他的指纹。他是怎样一个人?”

    他们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想象不出他们为什么要来逮他。他知道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不是个做事马虎的人,他知道。那间屋子、那套公寓他记得非常清楚,就好像他在脑海里拍下来的一张张照片。他们无法抓住他的任何把柄。把自动手枪带回来是违背指示的,但是这把枪他正带在身上,牢牢实实地掖在他胳肢窝底下。再说,如果他们发现了什么的话,在多佛尔就会把他截住的。他怀着一肚子闷气听着外面的谈话,急着要去吃饭。他已经有二十四小时没好好吃过饭了。他现在身上揣着两百镑钱,想吃什么都可以买,什么都可以。

    “这事儿我相信,”老头儿说,“今天晚上他还拿我老婆的圣婴马槽取笑了一通呢。”

    “专爱欺侮人的坏蛋,”那个女孩子说,“你们把他抓起来才称我的心呢。”

    他吃惊地对自己说:原来他们都恨我!

    那个女孩子又说:“他长得奇丑无比。那个嘴唇,一看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实在不是个好人。”

    “我本来不愿意叫他住在这儿,”老头儿说,“可是他倒不欠房租。只要按时交租,我是无法把他撵走的。这个年头不能这么办。”

    “他有朋友吗?”

    “问这话太可笑了!”爱丽丝说,“他交朋友?他要干什么?”

    莱文蹲在漆黑的电话间地板上暗自窃笑:他们谈论的是我,是我啊。他摸着手枪,盯着门上的玻璃。

    “你好像挺生他的气?他怎么着你啦?他不是还要送你一件衣服吗?”

    “他只是在耍弄人。”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去取?”

    “我才不要呢。你以为我会要他的礼物。我要把衣服退掉,把钱扔到他脸上。真让人笑掉大牙!”

    他既有些气恼又感到好笑地想:他们都讨厌我。如果他们打开这扇门,我要把这伙人一个不剩地打死。

    “我要在他那个三瓣嘴上狠狠打一巴掌。我会笑得肚子痛的。我告诉你,我真会笑得肚子痛。”

    “我派个人,”那个陌生的声音说,“站在马路对面。要是那个人进来,你们就给他个暗号。”咖啡馆的门关上了。

    “啊,”老头儿说,“我真希望我的老婆也在这儿。这场好戏叫她花十先令她也肯看。”

    “我给她打个电话,”爱丽丝说,“她这会儿在梅森家聊天呢。我叫她马上回来,把梅森太太也带来。咱们大伙儿一块乐一乐。一个星期以前,梅森太太还说,她再也不想在她的铺子里看到那张丑八怪的脸了。”

    “太好了,爱丽丝,给她打个电话吧。”

    莱文抬起胳膊,把灯泡从灯座上摘下来。他站起身,紧贴着电话间的一面墙站着。爱丽丝打开门走进来,把自己同莱文一起关在了电话间里。她还没来得及叫喊出声,莱文已经用一只手堵住她的嘴巴。他在她耳朵边低声说:“别往电话里扔便士,要不然我就打死你。你要是喊叫,我也打死你。照着我说的做。”他们俩身子贴得紧紧的,就像睡在一张单人床上似的。他可以感觉到她畸形的肩膀顶着自己的胸脯。他说:“把听筒摘下来。假装你在同那个老婆子说话。快摘下来。我打死你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说,您好,格罗耐尔太太。”

    “您好,格罗耐尔太太。”

    “把这里的事说给她听。”

    “他们要逮捕莱文。”

    “为什么?”

    “那张五镑的钞票。他们早就在铺子里等着了。”

    “你说什么?”

    “他们把票子的号码记下来了。那张钱是偷的。”

    他被暗算了。他的脑子非常精确地开动着,像一张简便计算表。只要把数字给它,它就能给出正确的答案。莱文心头涌起一阵无名怒火。如果查姆里现在也在这电话间里,他会一枪把他打死,连眼皮也不眨的。

    “从哪儿偷的?”

    “你自己应该知道。”

    “别跟我顶嘴。从哪儿?”

    他连查姆里的雇主都不知道。这件事非常清楚:他们不相信他。他们设了这么一个圈套,为的是把他除掉。一个卖报的小孩在街上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最后通牒,最后通牒。”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个消息,但是没有往深里想:这件事好像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他又重复问道:“从哪儿?”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他用手枪顶着她的脊背,甚至想哀求她。“你不能想一想了?这很重要。这不是我干的。”

    “当然不是你干的。”她对着那没有接通的电话机气冲冲地说。

    “你得了吧。我只求你把整个经过想起来。”

    “我永远想不起来了。”

    “我还送给你一件衣服呢,是不是?”

    “你没送我。你要把赃款销掉,就是这么回事。你不知道他们已经把钞票的号码通知到城里每一家商店了。连我们的咖啡馆也得到通知了。”

    “要是我干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钱是从哪儿来的?”

    “要是你真的没干,让人家给你栽了赃,那可就是更大的笑话了。”

    “爱丽丝。”老头儿在咖啡馆喊了一声,“她回来了吗?”

    “我给你十镑钱。”

    “假钞票。谢谢你,我不要。你真慷慨。”

    “爱丽丝。”老头儿又叫起来。他们听到他正从走道走过来。

    “你也该讲讲公道吧。”他愤愤地说,用手枪在她肋骨上戳了两下。

    “你居然还讲公道?”她说,“把我当犯人似的呼来喝去。要打就打。在地板上到处撒烟灰。我给你打扫垃圾已经打扫够了。你还往肥皂盒里倒奶油。你还谈什么公道?”

    在黑暗的电话间里,身体紧紧同他挨着,爱丽丝一下子变成活生生的了。莱文感到非常惊奇,把外面的老头给忘了。直到门从外面打开,他才醒悟过来。他压低了喉咙恶狠狠地说:“别出声,不然我就打死你。”他用枪在后面比着,叫这两个人都走出电话间。他说:“别发昏。他们是逮不着我的。我进不了监狱。要是我想把你们两个人打死,连眼皮也不会眨。要是我自己被绞死,我也不会眨眼的。我爸爸就是被绞死的……对他来说那倒是件好事……在我前头走,咱们上楼去。出了这件事,有人可要倒大霉了。”

    莱文把他俩弄到他的房间,从里面锁上门。楼下一位顾客正一遍又一遍地按电铃。他转身对他们说:“我很想叫你们吃枪子儿,你们告诉警察我是豁嘴。你们就不能讲点儿情义?”他走到窗户前边。从窗户很容易就能逃出去,他选择了这个房间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小猫不敢从橱顶上跳下来,在边儿上转来转去,像只玩具小老虎在笼子里来回转悠,求援似的看着他。莱文把她抱下来,扔在床上。她走的时候想咬他的手指头。莱文爬出窗户,顺着外面的排水管道离开。浓云聚拢,把月亮遮住了,大地好像也随着云块一起在移动。一个冰冷的荒芜的星球,在无边的黑暗中穿行。

    四

    安·克劳戴尔穿着她的花呢厚大衣在小屋子里走来走去。她不想在燃气上浪费一先令,因为今天她挣不回这一先令来。她对自己说:我找到那份工作真是走运。我很高兴又到外面去工作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高兴。现在是晚上八点,他俩可以在一块待四个钟头,直到午夜。她得骗他说,她是搭早上九点的火车,而不是清晨五点的。不然他就会叫她很早上床睡觉。他就是这样的人,一点儿也不浪漫。她温情地笑了笑,对着手指哈着气。

    楼下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她以为是门铃声,连忙跑到衣柜前面去照镜子。昏暗的灯泡下房间光线不足,她看不出自己的化妆是否经得起阿斯托丽亚舞厅辉煌灯火的考验。她又开始重新涂抹脂粉,如果她的脸色太白,他就要很早地把她送回家来。

    女房东探进头来说:“是你的男朋友,给你打电话来了。”

    “打电话来了?”

    “对了,”女房东说,跨进门里边来,准备多谈两句,“听那声音,像是挺着急,简直有些不耐烦。我想同他寒暄两句,却让他给顶回来了。”

    “啊,”她无可奈何地说,“他就是那样,你别往心里去。”

    “他晚上多半不能陪你出去了,我想,”女房东说,“老是这样。你们这些老要到外地工作的姑娘太吃亏了。你是说《迪克·惠廷顿》[5],是吗?”

    “不,不是。是《阿拉丁》。”

    她一阵风似的下了楼,顾不上别人看到她这么着急会不会笑话她。她对着话筒说:“是你吗,亲爱的?”这台电话总是出毛病。对方的声音在她的耳朵里嘶哑地振动着,她简直听不出是他的声音。他说:“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接?我是用公共电话打的。我已经把最后的零钱都花了。听我说,安,我不能找你去了。非常对不起。有任务,我们正在追捕那个盗窃保险箱的人。这件事我跟你说过。我整夜都得办这件事,我们发现了一张钞票。”他的声音在她的耳鼓里激动地鸣响着。

    她说:“啊,那好吧,亲爱的。我知道你本来想……”但是她不能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吉米,”她说,“我不能看到你了。好几个星期也看不到了。”

    他说:“这太难熬了,我知道。我在想……听我说。你最好别乘那班早班车,没有什么意义。没有九点钟的车。我看过列车时刻表了。”

    “我知道。我那么说……”

    “你今天夜里就走吧。这样在排演以前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午夜从尤斯顿车站出发。”

    “可是我还没有收拾东西呢……”

    他不理会她的话。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别人定计划、作决定。他说:“要是我离车站近,我也许会……”

    “两分钟已经到了。”电话机里传出来电话员的声音。

    他说:“真见鬼,我没有零钱了。亲爱的,我爱你。”

    她拼命想说一个温柔的字,但是他的名字是个障碍,妨碍了她的舌头。她总是不能顺当地说出这个名字来————吉————。电话啪的一声断了。她气得要命:他出去干吗不带点儿零钱。她想:他们把一个警探的电话掐断,太不应该了。她转身往楼上走,没有哭,只不过有一种什么亲人逝世,她被孤单单地留下般的恐惧。她害怕新的面孔、新的职业,害怕外地人爱说的那些粗俗笑话,害怕那些不知趣的人。她也害怕她自己,怕自己忘掉被人爱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女房东说:“我刚才也是这么觉着的。来吧,到楼下来跟我喝杯热茶,聊一会儿吧。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就好了。对你有好处。有一回一个大夫对我说,说话能叫人把肺里的浊气排出去。这话说得有道理,是不是?谁的肺里也免不了吸进尘土,多说点儿话就把土呼出去了。别忙着收拾东西,时间还早得很呢。我的老伴要是喜欢讲话就不会死得那么早了。医生的话有道理。就是因为他嗓子里有毒气,排不出来,在正当年的时候就死了。要是他多说点儿话,就把毒气排出去了。那比吐痰要好得多。”

    五

    罪案记者很难让对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他不断地对首席记者说:“我弄到了那件保险箱盗窃案的一些资料。”

    首席记者酒喝得有点儿多。他们所有人都喝得有点儿多。他说:“你还是回家去读读《罗马帝国衰亡史》吧……”

    罪案记者是个严肃认真的年轻人,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他看到有人能喝醉了在公共电话间里呕吐,会感到非常震惊。他提高了嗓门喊:“他们追踪到一张钞票。”

    “写下来,写下来,伙计,”首席记者说,“写好了以后再把它烧了。”

    “那个人逃了————用枪威胁一个女孩子————这是一篇很精彩的故事。”办事认真的年轻人说。他说话带着牛津口音,所以他们才派他去采访犯罪案件。这是新闻编辑开的一个玩笑。

    “回家去读读吉本[6]吧。”

    认真的年轻人拉住一个人的袖口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发疯了?是不是报纸不打算出了,还是怎么的?”

    “四十八小时之内就要爆发大战了。”一个人对他吼了一声。

    “可是我的那个故事非常精彩啊。他用枪指着一个女孩和一个老人,自己跳窗跑了……”

    “回家去吧。报纸上没有版位登这种新闻。”

    “他们把肯辛顿爱猫俱乐部的年度报告都扣下不发了。”

    “‘商店巡礼’也取消了。”

    “石灰屋的火灾只登了一条简讯。”

    “回家去读吉本吧。”

    “一个警察还在门口盯着,他却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了。机动警察队已经出动了。他带着武器。警察也都带上手枪了。故事太有意思了。”

    首席记者说:“带着武器!你还是到外面去弄一杯牛奶浸浸你的脑袋吧。过一两天我们就都带上武器了。他们已经把证据公布了。一清二楚,是个塞尔维亚人把他枪杀的。意大利对最后通牒表示支持。他们还有四十八小时的时间可以退让。你要是想买军火股票,应该快一点儿,可以发一笔小财。”

    “不到一礼拜,你就在军队里了。”一个人说。

    “我不去,”年轻的记者说,“我不当兵。你知道,我是个和平主义者。”

    那个在电话间里呕吐的人说:“我要回家了。就是大英银行被炸掉,报上也不会有地盘登的。”

    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说:“我的稿子是可以发的。”

    “我告诉你没有地盘。”

    “我的稿子有。‘人人要戴防毒面具’。人口五万以上的城市居民都要进行特别防空演习。”他嘻嘻地笑起来。

    “滑稽的是————是————是————”滑稽的究竟是什么谁也没听到,因为一个小厮开门进来,扔给他们一份报纸中版的校样:一张灰色的湿纸上印着油墨还没有干的字母,用手一摸,头条就印在了手指上:“南斯拉夫要求延期。亚得里亚海舰队进入战备状态。巴黎示威群众袭击意大利使馆。”一架飞机飞过,人人都突然安静下来。飞机在黑夜中驶过他们头顶,向南飞去。它飞得很低,尾灯发着红光,翅膀在月光下好像是透明的,只有淡淡的白影。他们透过大玻璃天花板向上张望着,突然间,谁也不想再喝酒了。

    首席记者说:“我累了。我要去睡觉了。”

    “我那篇选题要不要继续采访?”罪案记者问。

    “要是这使你高兴的话。可是从现在起,报纸上除了那件事是不会登别的了。”

    他们凝视着天花板,凝视着月亮和空阔的天空。

    六

    火车站的钟显示还有三分钟到午夜。入口的检票员说:“前边的车厢有座位。”

    “我有一个朋友要来送行,”安·克劳戴尔说,“我能不能从后边上去,开车的时候再到前边去。”

    “后边车厢的门已经锁上了。”

    她垂头丧气地往检票员的身后边看了看。小卖部正在关灯,没有列车从这个月台发出了。

    “你得快点儿了,小姐。”

    她顺着这趟列车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一家晚报的新闻招贴映入她的眼睛,她不禁想:也许自己来不及和他会面就要宣战了。他肯定要入伍,别人都做的事他一定也会做,她对他非常恼怒,尽管她知道她爱他就是因为他可以信赖。如果他的性格古怪、对事物有自己的独特看法,她就不会爱他了。在她的生活圈里,她看到不少怀才不遇的艺术家和总以为自己应该是考克伦[7]剧团大明星的二流巡回剧团女演员,因此她是不欣赏与众不同的人的。她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是个普通人,同他谈话的时候能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一长列灯光映照着的面孔从她身边掠过。火车非常拥挤,甚至头等车厢里也坐着一些羞怯、自惭形秽的乘客,他们在软座上局促不安、提心吊胆,生怕验票员把他们赶出去。她不再寻找三等车厢了,随便开了一个车门,把手提包扔在唯一的空座位上,便迈过一条条伸出的腿和横七竖八的手提包,挤到窗户前边。火车引擎已经在蓄汽,浓烟喷到月台上,很难看到后面入口处的情况。

    一只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对不起,”一个胖子说,“如果你没事儿就别老站在窗口了,我要买两块巧克力。”

    她说:“对不起,你等一会儿。有人来送我。”

    “他来不了了,太晚了。你也不能一个人霸占住窗户啊,我得买点儿巧克力。”他把她推到一边,手上的绿宝石戒指在灯光下闪着亮。她从他的肩膀后面使劲向远处的入口处张望,但是窗户差不多整个被胖子堵住了。胖子在喊:“卖巧克力的,卖巧克力的,”一边摇晃着绿宝石戒指,“你有什么样的巧克力?不,不要摩托车手牌的,不要墨西哥牌的。要甜一点儿的。”

    突然,她从空隙里看到了麦瑟尔。麦瑟尔已经从检票口走进来,正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寻找她。他寻找的是三等车厢,连看也不看头等车厢。她请求胖子说:“对不起,请你让一让。我朋友来了。”

    “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有没有雀巢牌的?先给我一先令一包的。”

    “请你让一让。”

    “你没有小票子吗?”卖糖的孩子说,“比十先令小一点儿的。”

    麦瑟尔从车边跑着错过了这一节头等车厢。克劳戴尔拼命捶玻璃,但是在汽笛的尖啸和行李车车轮的噪声中,他根本没有听到。最后一批行李已经运进行李车厢里去了。车门砰地关闭上,一声汽笛的长啸,火车驶动起来。

    “请让让,请让让。”

    “我的钱还没有找呢,”胖子说。卖糖的孩子一边跟着车厢跑,一边数着先令放在胖子手里。当克劳戴尔最后挤到窗口,探出身子的时候,火车已经驶出站外了。她只看到沥青地上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但那个人影却没有能看到她。一个上年纪的女人说:“你不应把身子那样探出去。太危险了。”

    她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踩了好几个人的脚。她感到她在这节车厢里很不受人欢迎,她知道每个人都在想:“她不该来到这个车厢。我们买的头等票,可是她……”但是她不想哭,她常听到的一些老生常谈不由自主地涌到她的脑子里,叫她把心肠硬下来。什么“事已过去,悔也无益”啊,什么“五十年后什么还不都是一样”啊,等等这些话。虽然如此,她还是很不痛快地看了一眼胖子的旅行包,旅行包上摇摇晃晃地挂着一个签条,他去的目的地也是诺维治。胖子坐在她对面,膝头上摊着《今日舞台》《晚报》和《金融时报》,他正在吃奶油甜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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