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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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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研究甚至发展到使她渴望知道那种叫做精液的物质的具体成分)多么希奇古怪,却有一件事归功于她:根据她个人所做的(未经许可的)尿试验,她给那个年轻的古籍商出主意,使他得以逃避服兵役的义务。她一面喝着他的咖啡(有时甚至把咖啡溅在古籍珍品上———她对任何书籍的外观都不大在意),一面仔细地讲给他听:他该吃什么,服用什么酊剂和片剂,喝什么就能在入伍体格检查化验小便时得到不仅是马马虎虎的而且是经久不变的“不合格”;她还依仗自己的知识和从书本上学到的东西,为他的小便制订下了一个“分阶段计划”(拉黑尔原话,由B.H.T.证实),即使在军医院住上一天、两天、三天,对他的小便作了种种化验,也能确保尿里始终含有足够的蛋白。这条信息,只能使所有觉得它并不带有政治性的人感到安慰。B.H.T.胆量可惜太小,不敢把这个“分阶段计划”的全部细节转告有服兵役义务的年轻人。身为“公务员”,他怕与自己的上级机关发生麻烦。

    如果准许拉黑尔到一所只收男生的寄宿学校去,给男孩子们干同样的工作,察看他们的粪便,就像她对女孩子们习以为常的那样,哪怕只去干上一个星期,大概她就会欣喜若狂的(笔者假设)。当时由于有关男女消化差异的著作寥寥无几,她只能进行推测,后来逐渐形成了一种偏见:她认为差不多所有男人都是“大便干燥的人”。她的这种愿望如被罗马或其他什么地方获悉,当然,她会被立即革出教门的。

    她每天早晨以观察马桶的同样热情观察受她管的女孩们的眼睛,规定她们洗眼,为此准备了好几种洗眼杯和一罐矿泉水。她能立即发现任何炎症或沙眼的哪怕是最细小的症状;她向女孩们讲解,视网膜大致有卷烟纸那样厚薄,却由三层细胞组成,即双极细胞、感觉细胞、神经节细胞,单是第一层———约有卷烟纸三分之一那样厚薄———就有大约六百万个锥体和一亿个杆状体,而且它们并不是均匀的,而是不均匀地分布在视网膜表层。每次这都会使她如醉如迷。她告诫女孩子们说,她们的眼睛是不可再得的宝贵财富,视网膜仅仅是眼球大约十四层中的一层,它本身又有七或八层,每层都不相连。当她进而大讲绒毛、乳突、神经节和睫状肌时,人们就常常低声叫起她的另一个外号:绒毛修女或邋遢修女。要知道,拉黑尔只是偶尔有很少时间给女孩子们讲解什么。女孩子们的作息时间表规定得很死,而且她们中的大多数都认为她确实不过是管管手纸而已。她当然也谈论汗、脓、月经以及———相当详尽地谈论唾液。几乎用不着说,她强烈反对过分用力刷牙,对于在起床后不久使劲刷牙,她只是违心地而且也只是在家长们提出最强烈的抗议之后才加以容忍的。她不仅观察女孩子们的眼睛,也将她们的皮肤观察,可惜不是胸脯和腹部,只是前臂和上臂,因为家长们有几次控告她无耻地触摸女孩子的身体。后来,她进而向女孩子们讲解,只要有了一些经验,其实只是看一看粪便,肯定一下起床时已经有所感觉的东西:健康状况;有了足够的经验之后,差不多就不必再去看它了,对自己的状况除非没有把握,才需要看一眼加以证实(玛格蕾特和B.H.T.语)。

    莱尼装病时———她后来变本加厉地这样做———有时甚至跑到拉黑尔修女的小屋去抽烟,拉黑尔告诉她,像她这种岁数的女人,每天抽烟不宜超过三至五支,长大后决不要超过七至八支,无论如何不得超过十支。至今四十八岁的莱尼仍遵守这一规定。她如今已开始在一张一点五米见方的牛皮纸上(她目前的经济情况甚至买不起这样大的白纸)实现一个以前她没有时间去实现的心愿:逼真地将视网膜一层的横截画画出。她确实下定决心,要把六百万锥体和一亿杆状体都画出来———全都是用她儿子留下来的儿童颜料,有时再购买一些廉价的调色盘。考虑到她每天最多能画五百个杆状体或锥体,每年二十万个大约可画,那末,她还得再忙上五年,这样我们也许就会理解,她之所以辞掉扎花工作,就是为了去把杆状体和锥体画出。她称自己的这幅画为《化名拉黑尔的圣母马利亚左眼视网膜局部图》。

    莱尼喜欢边画边唱,知道谁会感到奇怪呢?她毫不在乎地把一些词句套上舒伯特和民歌的调子,或套用她从“家里院里”(汉斯语)的唱片中听来的曲调,使得席尔滕施泰因“不仅仅感动、洗耳恭听和钦佩”(席尔滕施泰因语)。显然她会唱的歌比她会弹的钢琴曲要多一些。笔者有一盘录音带,是格蕾特赫尔岑为他录制的,他听这盘录音没有一次不是泪流满面(笔者语)。莱尼唱得很轻,声音浑厚有力,只是由于羞怯把嗓音放低。她就像是从一个地牢向着外面唱歌的人那样唱。她唱什么呢?

    云鬓白如银

    朦胧镜中影

    朱颜无计驻

    怨明镜已皓首

    誓愿不贞又清贫

    无辜心风流慰我

    莫言世道多不平

    白日青天无报应

    这是一个最崇高的大河、生而自由的莱茵河的心声———可是有谁能像莱茵河那样得天独厚,终生保持自由,如愿以偿呢?

    当战争第一年没有带来和平的希望时,军人就得出了结论,英勇就义。

    对你我知之甚深,将对其他所有人超过了。我理解静谧的苍穹,却永远不懂人类的语言在花间我学会爱情

    最后那一段她经常唱,在录音带上可以听到有四种唱法,有一种甚至具有强烈的节奏,犹如披头士音乐。

    可以看出,对通常被人们视为神圣的诗篇莱尼是满不在乎的,她随心所欲地把各种曲调和歌词拼凑在一起:

    生而自由的莱茵的心声———上帝保佑!

    生而自由的莱茵的心声———上帝保佑!

    在花间我学会爱情———上帝保佑!

    砸烂暴君的枷锁———上帝保佑!

    誓愿不贞又清贫———上帝保佑!

    我少女时代与天空神交———上帝保佑!

    它施予我男性的爱,美好热烈———上帝保佑!

    日久天长祖先的墓碑———上帝保佑!

    心中久藏的秘密我才道出———上帝保佑!

    可见莱尼不仅忙忙碌碌,而且忙得颇有成效。

    每次莱尼例假时都大吃一惊,而拉黑尔向她详尽讲解了房事的过程,无需采取任何不合适的象征手法,无论是莱尼或拉黑尔都用不着有一丝脸红。只是这种讲解必须保密,因为拉黑尔这样做,自然就将她的职权范围超越了。也许这就是莱尼一年半以后听到正式宣讲“草莓掼奶油”时气得满脸通红的原因。甚至拉黑尔不惜使用“古典建筑”这一概念来形容排便的形状(B.H.T.语)。

    在寄宿学校的第一个月莱尼还结识了另一位终生好友玛格蕾特蔡斯特。当时玛格蕾特就已背上了“荡妇”的名声。她是一对极其虔诚的夫妇的桀骜不驯的女儿。对她,如同所有教过她的老师一样,父母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整天玛格蕾特乐呵呵的,外号“乐天派”。她黑发,身体矮小,同莱尼相比显得嘴快话多。对玛格蕾特的皮肤(肩膀和上臂),拉黑尔观察了十四天后说,她同男人有过暧味关系。这些事唯一证人是玛格蕾特自己,因此这里也许就谨慎一些,但笔者本人的印象是,玛蕾特的话绝对可信。玛格蕾特说,拉黑尔说这话不仅是依靠她那“十拿九稳的化学直觉”,而且是根据这种皮肤的物理特性。后来拉黑尔在同玛格蕾特谈心时声称,她的皮肤“将被人疼爱和疼爱别人的迹象显示出了”,玛格蕾特一听———为了玛格蕾特的名誉,这一点非说不可———脸就红了,这不是她一生中头一次脸红,更不是最后一次脸红。她还承认她在夜里用她不能透露的方法溜出修道院,与村里的男孩而不是与成年男子幽会。她讨厌成年的男人,说他们身上有一种难闻的气味,这是她的经验之谈。她接触过一个男人,就是那位声称对她无可奈何的教师。“嘿,”她用她那单调的莱茵语调补充了一句,“他可有办法对付我呢!”她说,她喜欢男孩子,同龄的男孩子,男人身上有股味道,而且———她坦率地补充说—男孩子那种快活劲头真是妙极了,有的快活得叫起来,于是她也跟着叫,而且,那种事男孩们要是“单独干”,那是不好的。给他们快乐,她,玛格蕾特,也感到快乐———这里必须提到,我们首次看到拉黑尔突然痛哭流涕。“她哭得很厉害,我吓坏了,今天我已经是四十八岁的人了,害了梅毒等一身病在这里躺着,现在我才明白当时她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玛格蕾特在医院谈)。拉黑尔的眼泪流干了以后———据玛格蕾特谈,这一定用了好长时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并非不和颜悦色地说:“是啊,你真是个使人快乐的姑娘。”“我当时自然不懂这个暗示是什么意思”(玛格蕾特语)。她不得不———而且十分严肃地———答应不把莱尼引上同样的道路,也不向她透露溜出寄宿学校的办法。莱尼虽说天生要给人许多快乐,但她不是一个使人快乐的姑娘。玛格蕾特对此起了誓,并且说到做到,“再说莱尼从来也不存在此种危险,她自己有主意”。此外,拉黑尔言之有理,玛格蕾特的皮肤,特别是她胸脯的皮肤受人疼爱,使人动情,至于那些男孩同她都干了哪些事情,则完全令人难以置信。拉黑尔问到她是同一个人还是同几个人搞时,在二十分钟之内玛格蕾特第二次红了脸,并且———仍以她那单调无味的莱茵语调———说:“一次总是只同一个人。”听了,拉黑尔又哭起来,低声说:“玛格蕾特这样做不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玛格蕾特果然没有在寄宿学校呆多久,全都败露了她同村里男孩子们(大多是祭坛侍者)胡搞的事,引起男孩们的家长、教士和女学生家长的不满。进行了调查,但玛格蕾特和所有男孩都拒不交代———在第一年年底玛格蕾特就不得不离开了寄宿学校。留给莱尼的是一位后来在困难时刻乃至生死关头仍经得起考验的终生好友。

    一年,莱尼将参加工作了,心情一点也不难过,但好奇心仍未得到满足:她到他父亲的办事处当见习生(正式职业名称是办事员)。她在父亲的敦促下,参加了纳粹少女组织。她穿上这个组织的制服甚至(真可惜!)还挺俊哩。莱尼———非提这一点不可———一点也提不起劲儿参加小队活动,为了防止产生误解,此外还得补充说明:莱尼对纳粹主义的政治内容毫无认识;她不喜欢那种褐色制服,尤其讨厌冲锋队,谁要是能稍稍设身处地体会一下她对粪便学的兴趣和拉黑尔修女对她进行的粪便学训练就会明白或至少有所觉察,为什么她对这褐色如此反感了。她不热心参加小队活动,最后完全停止参加,因为反正她从一九三九年九月起就作为“战争需要”人员在父亲的公司里工作了。此外还另有原因:她觉得那里的气氛过于像修女般虔诚。原来她所属的小队被一个精力充沛的年轻女天主教徒“篡夺”了,此人企图破坏“这件事”,她确信由她领导的十二个少女靠得住———可惜并非都如此———就把整个晚会活动改为唱圣母赞歌、做念珠祷告等等。可想而知,唱圣母赞歌和做念珠祷告等等莱尼并不反对,只不过她———此时年近十七岁———在修女学校受了两年半虔诚的煎熬之后对此不大感兴趣,感到无聊;她并不感到惊奇,只是觉得无聊而已。当然,那位年轻女士———名叫格莱特马雷克———的渗透活动被发觉了,一个少女———名叫保拉施米茨———把她告发了,莱尼甚至作为证人受到盘问,由于格莱特马雷克的父亲事先打过招呼,她表现得很坚定,不动声色地否认唱过圣母赞歌(顺便提一下,十二名少女中有十人否认唱过),这使格莱特马雷克免遭了大难,但她还是被盖世太保关押审讯了两个月,这就叫她“够受”的了———她就坚决不肯再多说了(根据同范多尔恩多次谈话归纳)。

    莱尼进入这个将持续一年又三个季度的时期。她被称为美女,特批领到了驾驶执照,喜欢驾驶汽车、打网球,陪父亲出席各种会议和出差。莱尼在把一个男人等待,“一个她爱的男人,愿意无条件地委身于他”,她为了这男人已经“想出种种大胆的亲昵动作———我要让他快乐,他要让我快乐”(玛格蕾特语)。任何莱尼不放过一次跳舞的机会。这一年夏天,一到晚上,她喜欢在平台上坐着,喝着冰咖啡,摆出一些“上流妇女”的派头。她有一些在这个时期拍的惊人照片:她仍有可能争取“全市最标准的德意志少女”的称号,甚至是全区的,也许是全省或那个以德意志国的名字而闻名于世的政治—历史—地理实体的冠军称号。在奇迹剧中她可以扮演圣女(也能扮演抹大拉的马利亚),为润肤膏做广告,甚至可能在电影中扮演角色;她的眼睛颜色现在变得很深了,几乎成黑色;她留着一头浓密的金发,正像本书第一页所描写的那样。连盖世太保的短暂审讯和那个格莱特马雷克被关押两个月,她的自信心也没能大大的动摇。

    她认为拉黑尔对男女的生理差别也讲得太少,于是便如饥似渴地寻找有关材料。她翻阅百科词典,没有多少收获,翻遍父母的藏书,同样一无所获。有时她在星期日下午去看望拉黑尔,和她在修道院的大花园里长时间散步,恳求她作说明。拉黑尔的心经过一番犹豫,软下来了,便向她说明———她们俩谁也用不着有一点脸红———两年前不肯讲给她听的其他细节:男性生殖器官的构造和功能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全部后果和快乐。莱尼很想得到有关的图片资料,但拉黑尔拒绝了她的要求,因为她认为看这种图片不好。于是,莱尼便改变了说话的腔调(其实毫无必要),打电话给一家书店老板。根据这个书店老板的建议,她到了“市立卫生博物馆”,在性生活部分看到的主要是各种性病介绍:从普通淋病、软下疳到钳闭包茎和各期梅毒,全都维妙维肖地用相应颜色涂色的石膏模型显示。莱尼见识了这个腐败的世界———并且感到气愤。她倒不是假正经的,使她生气的是这个博物馆把性和性病混为一谈。这种悲观的自然主义使她气愤,就像从前她的宗教课教师的象征主义使她气愤一样。卫生博物馆在她看来就是“草莓掼奶油”的翻版(证人玛格蕾特语,她自己———又一次脸红———曾拒绝对莱尼的性教育作出贡献)。

    这里可能会造成一种印象,莱尼似乎在追求一个完美健全的世界。非也,莱尼的唯物主义感性具体主义已发展到如此地步,以致她愈来愈难以拒绝许多求爱的表示,终于答应了父亲办事处的一个博得她好感的年轻建筑师的苦苦哀求,同他进行了一次幽会。周末,夏天,莱茵河畔一家豪华饭店,晚上在平台上跳舞,她有一头金发,他也有一头金发,她十七岁,他二十三岁,两人都健康———这听起来会有幸福的结局的,或者至少是一个幸福的夜晚———结果却一事无成。跳完第二个舞以后,莱尼就付清了一间还未使用过的单人房间的租金,收拾起只是匆匆忙忙地从箱子里取出的晨服(即浴衣)和化妆品,离开旅馆,去找玛格蕾特,告诉她说:“那小子的手不温柔”,跳第一次舞时她就发现了。一次昙花一现的恋爱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或多或少是耐着性子的读者至今显而易见会感到不耐烦并问:天啊,难道这个莱尼是十全十美吗?回答是:差不离。另一些读者———从不同的思想观点出发———会以另一种方式提出问题:天啊,究竟这个莱尼是个什么样的下流的女人?回答是:非也。她只是在等待一个尚未出现的“合适对象”。她继续受到了纠缠,男人们约她幽会和周末远足,她从来不觉得讨厌,只是感到不胜其烦,即使有时听到常常是用下流话悄悄向她提出同她睡觉这种最令人难堪的要求也不生气,只是摇摇头而已。她爱穿漂亮衣服,她游泳、划船、打网球,在夜里睡得很香。还有,“她津津有味地吃早饭,看了真叫人开心,嘿,她吃她那两只新鲜小面包、两片黑面包、少许蜂蜜、一只煮得很嫩的鸡蛋,有时还有一片火腿———还有滚烫的咖啡、加热牛奶和糖———那真是一种乐趣。嘿,您真应该亲眼目睹,因为那是一种乐趣———这个姑娘吃得多么津津有味,这是每天的一种乐趣”(马尔娅范多尔恩语)。

    她此外还喜欢上电影院,“为的是能够在暗处安静地哭一会儿”(马尔娅范多尔恩引用她的原话)。例如,像《摆脱枷锁的手》这样一部影片就使她把两条手帕哭湿了,以致马尔娅误以为莱尼在电影院里伤风了。像《恶魔情人拉斯普京》这样一部影片,她是完全不感兴趣的。《劳埃滕赞美诗》或《热血》也是如此。“看完这种影片”(马尔娅范多尔恩语),“不但她的手帕不湿,而且像刚刚熨过那样干”。不过,《法诺姑娘》也使她流泪,但不如《摆脱枷锁的手》。

    莱尼对过去很少见到的哥哥开始有所了解。哥哥比她大两岁,八岁就上寄宿学校了,在那里待了十一年。学校假期他大部分用于进一步充实自己:他去过意大利、法国、英国、奥地利、西班牙等国,因为父母亲想要把他培养成现在他真的已经成为的这种人:“一个受过真正良好教育的年轻人”。又据马尔娅范多尔恩介绍年轻的海因里希格鲁伊滕的母亲,觉得“自己所处的环境太俗气了”,由于她自己在法国将修女的培养教育受过,一生都保持某种“有时过分的敏感”,因此可想而知,她也谋求让儿子受到同样的教育。就所能掌握的有关情况来看,她做到了这一点。

    我们要花点时间谈谈这个海因里希格鲁伊滕。他一生中有十二年之久,像一个精灵,几乎像一个神,集青年歌德和青年温克尔曼为一体,有点诺瓦利斯的气质,远离家庭,偶尔———十一年内约四次———回家一次,对他的了解莱尼至今只是“很可爱,非常善良、可爱”。果然不错,这种说法什么也不能说明,听上去有点神圣。由于马尔娅范多尔恩知道的有关他的情况并不比莱尼多多少(“很有教养,温文尔雅,但从不骄傲,从不骄傲”)由于莱尼守口如瓶,马尔娅范多尔恩知之不多,玛格蕾特因此就成了教士以外的唯一证人,在一九三九年应邀上格鲁伊滕家喝咖啡时只正式见过他两次,她虽然在一九四○年四月一个寒气袭人的夜晚,另一次非正式见面,即海因里希作为装甲兵被派去为上面提到的德意志国征服丹麦的前夕。

    笔者现在写到他向一位年近半百、身患性病的妇女了解这个海因里希的情况时感到很为难。都是根据录音记录玛格蕾特的所有原话的,未加修改。好吧,首先是:玛格蕾特变得极度兴奋,她那(已变得很丑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强烈感情,开门见山地说:“是的,我爱过他。我爱过他。”被问到是否他也爱她时,她摇摇头,不是否定,而是表示怀疑,反正决没有———千真万确———难过的模样。“黑头发,你要知道,还有明亮的一双眼睛,还有———唉,怎么说呢———文雅大方,不错,就是文雅大方。他没有料到自己会有那么大的魅力,为了他,我甚至愿意上街去卖笑。确实如此,能让他念书,或者,不管他以前学过什么,除了念书和鉴别教堂外,还研究赞美诗,听听音乐———拉丁文、希腊文———以及有关建筑学的一切。是啊,他像莱尼———我爱只有头发黑的他。有两次我在他们家喝咖啡,曾见过他———那是一九三九年八月的事情。他一九四九年四月七日,打电话给我———那时我已同那个上钩的阔佬结婚———他给我打电话,于是我立即就到弗伦斯堡去找他,我到达那里时,他被禁止外出,外面很冷,我是八日到达那里的。他们在一所学校里驻扎,整装待发,夜里就要开拔。至于他们是乘飞机去还是乘船去的,我就不知道了。禁止外出。我去过他那里谁也不知道,而且后来也没有人知道,莱尼不知道,她的父母等人也不知道。外出尽管被禁止,他还是出来了。是从校园内女厕所的墙上爬出来的。没有旅馆,私人出租房间也没有。只有一家酒吧开着门,我们进去了,一个女招待把她的房间借给我们。我花掉了我所有的两百马克和一只红宝石戒指,他花掉了他所有的一百二马克和一只金烟盒。他爱我,我也爱他———也不在乎尽管像在窑子里。不在乎,毫不在乎。不错(为了肯定是否玛格蕾特确实两次说不在乎、毫不在乎时用的都是现在时态,对录音仔细地听了两遍。客观的结论是:她是这样说的)。是啊,他不久以后就死了。多么荒谬、荒谬的浪费啊!”问她怎么会想到使用“浪费”这个令人感到意外的字眼,玛格蕾特是这样回答的(根据录音记录):“是啊,你看,漂亮的长相、全部教育、男子汉的气概———而且才二十岁,我们还可以做爱多少次,还会做爱多少次啊,不仅是在那种像窑子一般的房间里,天气暖和后也可以在室外———这一切全都毫无意义了,所以我说是浪费。”

    由于玛格蕾特、莱尼和马尔娅范多尔恩三人都对海因里希格鲁伊滕崇拜得五体投地,笔者因此也去寻找一些比较客观的材料,结果从两位有着羊皮纸皮肤的耶稣会神甫那里搞到了这些材料。这两人都已经七十多岁,两人都坐在被烟斗的烟雾弄得乌烟瘴气的编辑部里审稿,虽然是两家不同的杂志,但题材却一样(左倾或右倾?),一个是法国人,另一个是德国人(也可能是瑞士人),后者是变得花白的黑头发,前者是变得灰白的黄头发。两人都聪慧、机灵、仁慈、宽厚,问起他们时都脱口而出:“哦,那个格鲁伊滕家的海因里希啊!”(从用词到语法和句法结构乃至标点都完全一致,因为那个法国人也说德语)两人放下烟斗,往后一靠,推开稿子,摇了摇头,接着又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点了点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便讲了起来———这里结束了完全相同,开始了局部相同。由于一位先生在罗马住,另一位住在弗赖堡附近,笔者不得不登门拜访,事先还要打长途电话约定时间,开销因此颇为可观,老实说,不谈这种会见的“人性价值”(不过,不花这么多钱也有可能达到这一点),这笔开销实在是得不偿失的。因为两位老先生只不过是增加对已故海因里希格鲁伊滕的盲目崇拜而已。这一位(法国人)说:“他是那么像德国人,那么像德国人,那么高尚。”另一位说:“他是那么高尚,那么高尚,那么像德国人。”以后为简便计还需要提到这两位时分别以J.(耶稣会会士)甲和J.乙称之。J.甲:“像他那样有天赋的聪明学生,在二十五年中再也没有见过。”J.乙:“在二十五年中,再也没有见过像他那样聪明的有天赋的学生。”J.甲:“他是又一个克莱斯特。”J.乙:“荷尔德林,他是又一个。”J.甲:“我们从来不曾打算劝他当教士。”J.乙:“从来没有劝他参加修道会的打算。”J.甲:“那样会是一种浪费的。”J.乙“连最忠诚的修道会会友也反对那样做。”问起他的学习成绩时,J.甲说:“哦!各科全都是一分,体操课也是如此,而且不是马马虎虎的一分。要选择职业的那一天到了,个个老师都会感到为难。”J.乙:“嘿!成绩单上门门都是优,后来我们为他制订了一个评语:极优。可是,他干哪一行合适呢?我们大家都感到了为难。”J.甲:“当外交家、部长、建筑师或法学家,当个诗人,无论如何是可以的。”J.乙:“当一个伟大的教师,伟大的艺术家,无论如何可以当个诗人。”J.甲:“对他只有一行肯定不合适,对他来说太可惜了:参军。”J.乙:“只是不能当兵,这不行。”J.甲:“兵,他可是当了。”J.乙:“他们让他干了这一行。”

    千真万确,在一九三九年四月至一九三九年八月底期间,这个海因里希取得了所谓高中毕业的学历证明。至于他受过的教育,他没有能用上多少,不想用,也算是吧。他同一位表兄一起参加了一个组织,这个组织有一个朴实的名称:“德国义务劳动军”。他从一九三九年五月起有时从星期六十三时至星期日二十四时休假,在他支配的这三十五小时内,花去八小时在火车上,其余二十七小时同妹妹和表兄一起跳舞,打一会儿网球,和家里人吃几顿饭,睡四、五小时觉,同父亲吵两、三小时;父亲曾想尽全力并且也会尽全力帮助他躲过他所面临的德国人所说的服兵役这一关,但海因里希却不同意。得到证实的是,关起门来,他们大吵,格鲁伊滕太太在一旁啜泣,莱尼被关在门外,唯一可证实的是马尔娅范多尔恩清清楚楚地听到海因里希说的一句话:“我也要成为粪土、粪土、粪土,只是一堆粪土。”玛格蕾特由于肯定在仲夏八月两个星期日的下午和海因里希喝过咖啡,此外还(破例由莱尼)说过,首次他回家度假是在五月底,因此可以十拿九稳地算出:海因里希共计回家七次,总共待了约一百八十九个小时———包括睡觉二十四小时左右———其中同父亲吵架约十四小时。海因里希是否算得上命运的宠儿,有待于读者自己去判断。总之,他同玛格蕾特喝过两次咖啡,几个月后同她还度过了一个风流的夜晚。可惜,除了“我也要成为粪土、粪土、粪土,只是一堆粪土”之外,他的其他言谈没有可靠的证明。这位拉丁文、希腊文、修辞学和艺术史等都很出色的人难道没有写过信么?笔者花言巧语向马尔娅范多尔恩苦苦哀求,用无数杯咖啡和几包不带过滤嘴的美国弗吉尼亚香烟把她贿赂了(她六十八岁开始吸烟,觉得“这玩意儿真不赖”),从莱尼难得打开的祖传五斗柜的抽屉中暂时偷出三封信,快速地把它们拍了下来。

    一九三九年十月十日是第一封信的发信日期,即波兰战事结束后两天。信上既无抬头,也无问候语。信是用拉丁文写的,令人赏心悦目,字迹清楚娟秀,本应该用来写更美好的东西。信上写道:

    除了为将军事目的所要求的达到,对敌人不应打击过严,这是基本原则。

    禁止:

    一、将毒气和有毒武器使用。

    二、暗杀。

    三、杀伤俘虏。

    四、拒绝宽恕。

    五、把造成不必要痛苦的武器弹药使用,如达姆弹。

    六、滥用停战旗(还有国旗)、军徽、敌军军服、红十字会标志(但是提防军事计谋!)。

    七、任意破坏或夺走敌人财物。

    八、胁迫敌国公民与其本国作战(如法国外籍军团中的德国人)。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十三日是第二封信的发信日期:优秀的军人对上级也举止大方、积极主动、殷勤有礼。举止大方,表现为不做作,机敏,乐于将职责履行。积极主动、殷勤有礼,以下面的例子来说明:一位长官来到兵营寝室找人,如该人不在,只回答一声“不在”了事不应,而是去把该人找来。长官东西掉在地上,下级要帮他拾起来(但出列需要命令)。看到上级想吸烟,替他擦火柴,下级应该做。上级要离开营房时,下级就把门打开,等他走后再把门轻轻关上。上级穿大衣,佩带武装带,上下车马时,殷勤有礼的军人会去主动帮助。过分殷勤和过分热情不符合军人身份(当面勤快而背地偷懒的作风);军人不应使人产生这种印象,也不要有向上级请客送礼的错误想法。

    一九四○年一月十四日是第三封信的日期:

    盥洗时脱掉上身衣服。士兵用冷水洗。肥皂的消耗量是衡量洁净的标准。每天应洗:手(多次)!、脸、颈、耳、胸部和腋窝。指甲污垢用指甲洗净器(不用小刀)去除。短发尽量留梳分头。留长卷发不符合军人身份(参看附图)。(信里未见附图———笔者注。)如有必要,士兵应该每天刮脸。站岗放哨向上级报告、接受检阅、参加特殊活动等,一律必须刮脸。

    每次洗毕都应该立即擦干(擦至皮肤发红),以免感冒和皮肤因冷皲裂。洗脸毛巾和擦手毛巾应分开。她的哥哥,莱尼难得说到。她对他了解得太少,从前和现在她都只会说:“怕他,因为他所受的教育多得惊人”,“其次是感到意外,因为他非常可爱,非常非常可爱”(马尔娅范多尔恩证实)。

    马尔娅范多尔恩自己承认,在他面前她感到拘束,他虽然对她“非常亲切”。他甚至帮她到地下室搬煤和土豆,不计较帮她刷盘子等,“可是———他有点,你知道———有点———嗯,就是有点,哦,也许———嘿,有点很高贵的地方———他在这一点上甚至像莱尼。”这个“甚至”本来是需要详尽说明的,不过笔者没有追问。

    “高贵”,“德意志风度”,“非常、非常可爱”,“可爱得怕人”———这些能说明什么呢?回答是:不能说明什么。留下的是一幅小画像,不是画像,如果没有在弗伦斯堡一家酒吧的小阁楼里与玛格蕾特度过风流之夜,没有那句唯一得到证实的直接引语(粪土等),没有那几封信以及最后的下场:与表兄一起,还不到二十一岁,被认为犯有开小差和叛国(私通丹麦人)以及“企图盗卖军用作战物资”(一门反坦克炮)等罪行———这一切如果没有,那么,有关他的情况也就不会有多少,只不过是两位抽着烟斗、皮肤像羊皮纸、脸色几乎发黄的耶稣会教士的回忆,“在玛格蕾特心中,一朵花,一朵一直仍在盛开的鲜花”,以及一九四○至一九四一年那个可怕的服丧之年。因此玛格蕾特有关他的一段话也许是举足轻重的(录音):“我劝他逃走,干脆和我一起逃走———我们是能过得下去的,即使要我上街卖笑———但他不愿丢下他的表兄,没有他,他的表兄也就完了,而且我们又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呢?屋子里的所有都像妓院里用的东西,那些该死的丝绒、红灯、粉红色的玩意儿、乌七八糟的照片等等,真叫人恶心。他没有哭———那是怎么回事呢?啊,那朵鲜花一直还在我心中开放,他即使活到七十岁、八十岁,我还会一直满怀深情地爱他,可他们喂了他什么呢?西方世界。他肚子里装了整个西方世界,死了———各各地、雅典卫城、古罗马的朱庇特神殿(狂笑)———外加班贝格骑士。这样一个了不起的青年,为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生活。为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

    有人看到了墙上的照片,向莱尼问起她的哥哥,她总是变得冷淡,几乎带点贵妇人的派头,只是出人意外地一带而过:“在丹麦国土上他长眠三十年了。”

    当然玛格蕾特的秘密一直都没有告诉别人,无论是那两位耶稣会教士,还是莱尼或马尔娅范多尔恩都不知晓。笔者正在考虑,是否要劝说玛格蕾特有一天把这个秘密亲自告诉莱尼:莱尼如果知道哥哥死前曾和十八岁的玛格蕾特度过一个风流的夜晚,她可能会得到一点安慰。莱尼可能会露出微笑,而微笑对她是有益的。除了上面引用过的文字,也许可以作为具体派诗歌的早期例子,可以证明海因里希的诗人天赋,笔者没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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