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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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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想要让洛蒂回到采访的第二个题目,即莱尼与艾哈德的关系上来,在起初没有成功。她又点燃一支香烟,不耐烦地挥一下手:“这还会谈到的,先让我把话讲完。只是要说清楚一点:我们俩当时我们就合得来,亲昵的动作甚至有一些,或者不管你怎么说,这些对于和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呆在一起的四十岁男人来说是动人的。鲜花当然送过,还吻过两次小臂,而真正令人激动的是:有一次,在汉堡一家旅馆里,他甚至陪我跳了半宿舞,这根本不像是他干的事情。你是否发觉,‘大人物’总是蹩脚的舞伴?是啊,除了同我自己的丈夫在一起以外,与其他男人在一起,我是一个相当冷漠的女人,我有一种糟糕的性格,长期摆脱不了:我至死不变心。这可真要命。不是什么美德,其实还不如说是一种耻辱———他们让我的威廉、我的丈夫为了那种乱弹琴在亚眠阵亡以后,孩子们夜里睡觉去了,我独守着空床,你想过那种滋味吗?一九四五年以前,没有一个人,我没有一个人能碰———其实这完全不是我的本意,因为我根本不把守节放在心上。到了一九四五年,已经五年了,我们俩,他和我,才搬到一起住。好吧,莱尼和艾哈德现在就谈吧:我已经对你说过,这个艾哈德腼腆得没法提———再说,莱尼也是如此,这你要知道。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她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神秘复活的佛罗伦萨金发美女或类似的美人,连莱尼那一口极端单调乏味的莱茵地方话,连她那索然无味的表达方式,也都不能使他头脑清醒。她在他看来,十足是个没有知识的人:从前和现在她脑子里有的那一点玄而又玄的分泌知识,即使她讲出来,我想也不会给他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但他对此毫不介意。是啊,我们尽了最大努力,我们———我是指海因里希、玛格蕾特和我三个人———尽最大努力成全他们俩的好事。要知道,那时候的时间并不多:一九三九年五月至一九四○年四月,也许他总共回来过八次。当然,此事,海因里希和我之间并没有明确谈过,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因为我们看到他们俩多么相爱。看到他们俩在一起,真叫人喜欢,不错,我再说一遍,真叫人喜欢。他们没有在一起睡过觉,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可抱怨的。电影票我买了,如《海上战友》这种破片子,或是像《谨防敌人偷听》这种蹩脚货,我甚至让他们去看《俾斯麦》这部电影,因为我想:真见鬼,电影要放三个小时,电影院里又黑又暖和,像是在娘肚子里一样,他们一定会手拉手,或许还会想到(一声苦笑!———笔者)亲亲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就会继续发展。可是一事无成,显而易见一事无成。他带她去参观博物馆,向她说明如何区分布什油画的真伪。他试图让她放弃乱弹舒伯特的作品;改弹莫扎特的作品。他给她看诗,可能是里尔克的诗,我记不清了;他后来做了一件起了作用的事:他写诗赞颂她并把诗寄给她。是啊,莱尼是个迷人的姑娘———如果你问我,今天她仍然是这样———连我也有点爱上她了:比方说,有时我们一起外出,我丈夫、我、海因里希、玛格蕾特和他们俩,要是你能看到她和那个艾哈德跳舞的样子,大家真希望能为这两个人准备好一张有天盖的大床,在床上使他们能春霄一度。他后来写诗给她,而最令人惊异的是,她把这些诗拿给我看。我不得不说,诗写得相当大胆。他相当露骨地歌颂她的胸脯,称之为‘沉默的大白花’,说他要‘一片一片剥去花瓣’。他还写了一首确实不错的妒忌诗,也许甚至可以发表哩:‘我妒忌你喝的咖啡,妒忌你抹在面包上的黄油,妒忌你的牙刷和你睡觉的床。’我的意思是说,已相当清楚了这些事,好了,不过纸啊,纸啊”

    当问起是否莱尼和艾哈德可能背着她、海因里希和其他人发生了关系时,洛蒂出人意外地脸红起来(笔者承认,在进行常常很吃力的采访时,脸红的洛蒂使他心花怒放),并说:“不,这我很清楚,因为在一年多以后她和那个阿洛伊斯普法伊弗私奔,接着又愚蠢地与他结婚,阿洛伊斯后来对弟弟海因里希夸口说———海因里希向我又傻乎乎地转述———他‘发现莱尼是个黄花闺女’。”洛蒂仍然脸红不止。问她这个阿洛伊斯普法伊弗是否可能向弟弟海因里希吹牛,就像显摆一件绝非他取得的战利品那样,洛蒂第一次变得不那么肯定,并说:“他爱吹牛,这倒是差不离———你倒启发了我。”她摇了摇头说,“不,我认为这绝不可能,他们俩尽管有的是机会———不,不。”她说着脸又红了,这使笔者感到惊异。“他死后莱尼的表现不像寡妇,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吧———她的表现,说得具体点,像个精神恋爱的寡妇。”笔者觉得话已说得够清楚了,她的坦率笔者很欣赏,不过仍然不完全相信,他尽管感到惋惜,这么晚才发现证人洛蒂霍伊泽(娘家姓伯恩特根)的作证能力。他感到惊讶的是,莱尼在她一生的这个时期变得爱说话,几乎可以说很健谈。对此,洛蒂霍伊泽———现在变得更加沉思、更加平静,不再那样滔滔不绝了,有时几乎是在冥思苦想地看着笔者———作出说明:“显而易见,她爱上了艾哈德,她充满期望地把他爱着,你可以想到其中的含义吧,有时我觉得她正想采取主动。嗯,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或透露给你,有一次,我看到了莱尼如何疏通堵塞的抽水马桶,这姑娘真叫我吃惊。那是一九四○年一个星期日的晚上,我们在玛格蕾特的家里玩,喝啊跳啊———我丈夫威廉也在场———突然发现马桶堵了,这事真教人恶心,实话对你说。有人把什么东西扔进里面———后来发现是一个相当大的烂苹果,堵住了排水管,于是男人们都来排除这个不尴不尬的故障:先是海因里希,他用一根通条捅了半天,毫无结果。接着是艾哈德,他采用的方法一点也不笨:从洗衣间拿来一根水管,一头塞进令人作呕的污水中,满不在乎,然后从另一头拼命往管子里吹气,用物理方法试图产生压力冲掉堵塞物———我的丈夫威廉当过管道安装工,后来又先后当过技术员和绘图员,他由于非常怕脏,由于我和玛格蕾特恶心得难受———你知道是谁解决的问题?是莱尼。干脆她用手去掏,用的是右手,我还清楚记得她那好看白净的手臂一直到肘部以上都沾满黄色污物,她掏出苹果向垃圾箱里丢———全部可怕的污水立即都流走了,莱尼去洗手了———当然洗得很仔细,而且洗了又洗,使劲用科隆香水搓手臂,还说了———我现在想起来了———一句话,使我目瞪口呆:‘我们的诗人都是最勇敢的厕所清洁工。’我现在认为,她是会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我的意思是说,她会一把抓住这个艾哈德,他肯定不会反对。再者我还想起:我们当中谁也没有见过玛格蕾特的丈夫。”

    洛蒂霍伊泽的说法由于同玛格蕾特不尽一致,所以还得再找后者核实一下:她是否在自己家里曾几次同洛蒂所说的那些人跳舞?是否有可能在所谓“弗伦斯堡事件”的那次经历之前很久,就已同海因里希发生过更亲密的关系了?玛格蕾特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变得温柔愉快,带着一点忧郁的神色说:“我可以明确否定后一个问题,这事我应当知道而且没有理由不承认。我犯了一个错误,我把我的丈夫介绍给了海因里希。施勒默很少在家,他究竟是个军火商还是个密探,我从来没有弄清楚,反正他有的是钱。他要求我的不过是要我接到他的电报后‘为他准备好’。他岁数比我大,当时三十五岁上下,人并不坏,穿着讲究等等,可以说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们俩很投机。海因里希嘛,他是个情场老手,但不一定是奸夫———当时他还不是这种人。我一直是个淫妇,但他还不是———他由于遇见我丈夫之后就缩手缩脚,因此当时没有得手。不过另外那件事———这只能是洛蒂告诉您的,我见过他不止两次,也和他跳过舞,在我家里和其他人跳过舞———这确有其事,我们见面次数肯定不超过四次。”

    问到艾哈德和莱尼的情况时,玛格蕾特笑了笑说:“我根本不想刨根问底,当时也不想刨根问底。这与我有什么相干?那些细节肯定与我无关。过去也好,现在也好,我都不想知道,他们有没有接过吻,有没有至少亲亲热热地动手动脚,有没有上床睡过觉。我是说,就在我家里,或是在洛蒂家里,或是在格鲁伊滕家里———他们俩在一起我觉得真是珠联璧合,还有他写她并寄给她的那些诗,莱尼忍不住拿给别人看,在那几个月里,她第一次打破了沉默寡言的状况,之后又变得不爱开口了。第一个究竟是艾哈德还是那个愚蠢的阿洛伊斯,难道这就那么重要吗?那有什么区别?您还是算了吧。她爱他,脉脉含情,如火如荼,如果说到那时还没有成事的话,那么到下一次休假时就会成功,这我可以打保票。事情的结局您知道,在丹麦一个墓地的墙下,一命呜呼了。您去问问莱尼吧!”去问问莱尼吧!说起这事来容易。莱尼不让人提问,如果问她,她也拒不回答。老霍伊泽把艾哈德事件说成是“动人的、完完全全具有浪漫色彩的事件,结局虽然很悲惨。仅此而已”。拉黑尔已死,那个B.H.T.对艾哈德之事当然一无所知。由于莱尼经常去修道院,拉黑尔定然知道一些情况。普法伊弗一家是后来才闯入她的生活的,她肯定不会把自己认为“宝贵的”大事告诉他们。笔者叹息着向马尔娅范多尔恩去请教,原来“宝贵的”是指艾哈德事件。

    根据她对格鲁伊滕夫人的言论而对她产生的一些过于仓促的看法,笔者自己需要纠正。只要不涉及格鲁伊滕夫人及其丈夫,范多尔恩表明,提供完全精确乃至细致入微的情况,她是能的。在她的乡下退休处笔者找到了她。周围是一片紫菀、天竺葵和秋海棠。她一边给鸽子喂食,一边抚摸着她的狗———一条相当老的杂种长鬈毛狗———说:“嘿,莱尼一生中这件宝贵的事,您可别提,这就像一个童话故事,那两个人,简直像童话故事。他们显然已相爱,彼此非常知已,我曾有好几次看见他们坐在起居室里,就是莱尼现在租给葡萄牙人住的那间屋子,从橱柜里取出最好的瓷器和茶叶,喝茶———莱尼从来不爱喝茶,但和他在一起就喝。他没有具体抱怨当兵的事,厌倦和反感但显而易见流露出了,以致莱尼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安慰他,可以看出,单是这种接触就使他心绪不宁,或者也可以说使他心荡神移。机会他有的是,可以完完全全占有她,她已准备好,她站着———既然要我说,请原谅我说句粗话———在那里她已躺着等他,只是莱尼有点性急,是啊,是啊,性急———生理上也按捺不住。没有恼火,不,没有生他的气———他如果能有接连两三天呆在那里,那么,情况就会不同。我是个老姑娘,没有和男人在一起的直接体会,但我对男人的观察相当仔细。我来问您,一个男人回家休假,口袋里装着回程车票,心里老是惦记着列车时刻表,惦记着按时返回营房,或是惦念前线指挥部,那会是什么样子呀!我这个老姑娘,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是个少女,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作为目光敏锐的女人有所体会,我告诉你吧:对丈夫和妻子来说休假都是活受罪。人人都知道,男人回来休假,什么是夫妻俩要干的———每次都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度过新婚之夜———而人们是不大懂得体谅别人的,旁敲侧击,飞短流长,我们村子反正是这样,城里也一样,比如洛蒂的丈夫威廉总是被弄得满脸通红,他可是个懂得体谅别人的人。也许您以为我不知道,我父亲在战时休假回家要干什么吗?———至于艾哈德嘛,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征服莱尼———他该怎么办?匆匆忙忙、冒冒失失地行事,他可不会干,他写的诗已经够明白了,几乎太露骨了。‘你是大地,我未来的归宿’———还有比这更清楚的?不,他就是没有时间,他没有时间。想想看,他和莱尼单独呆在一起的时间总共也许只有二十小时———而且他又不是冒失鬼。莱尼并不怪他,只是感到伤心,可是她已经作好准备啦。甚至她母亲也知道这一点,我告诉您吧,这是她所希望的。我曾看见她怎样关心莱尼穿上她最漂亮的衣服,那件桔黄色大开领连衣裙,将合适的首饰配上:她给她戴上一对珊瑚耳环,看上去就像刚摘下来的樱桃,她还给了她时髦的轻便皮鞋和香水,把她打扮得像个新娘子,连她也知道并且希望他们俩能成———但是没有时间,只是没有时间———只要再有一天,莱尼就会成为他的妻子,而不是———咳!莱尼真倒霉。”

    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去拜访施威格特太太。门房打电话去问,说“她有请”,不是很不乐意,显然不太耐烦,喝着茶,却不向客人敬一杯,同意“再回答几个问题”;是的,她儿子曾引着这个“嗯啊”姑娘来见她,她强调介绍和引见这两个词的不同:也没有必要进行介绍,她早就认识这个姑娘,对她所受过的教育情况和经历也有所了解。他们当然,是“在谈情说爱”,但要说曾打算永结同心即所谓结婚,她再次认为决无可能,不会像她妹妹和这个姑娘的父亲那样永久结合。她主动提到,这个姑娘有一次也单独来看过她,并且———说句公道话———在喝茶时落落大方,唯一的话题是———不错,听起来奇怪,但确实如此———石楠。姑娘问她何时何地石楠开花———现在是不是开花?“那是三月末,您要知道,我觉得好像是在和一个低能儿谈话”。居然会问三月底———那是在一九四○年的战争时期———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的石楠是否开花。对大西洋石楠和岩石楠的区别这姑娘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它们不同的土壤要求,最后,施威格特老太太说,万事大吉———她显然认为,儿子死于德国国防军行刑队之手要比他有可能与莱尼结婚好一点。

    必须承认,施威格特老太太以极其简要的方式揭示了某些内幕,那个暧昧费解的“芬兰人”之谜她澄清了,或者至少有助于弄清这个问题———考虑到莱尼在一九四○年三月底竟登门拜访艾哈德的母亲,和她谈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的石楠。再者,据范多尔恩说她已作好了准备,洛蒂霍伊泽认为她甚至打算采取主动,她再一次回忆于仲夏夜躺在石楠丛中仰望星空的那段经历,那么,甚至可以客观地得出结论:她是打算去北方找艾哈德,与他在石楠丛中成就好事。我们根据植物生长和气象条件客观地断定,这种打算注定要受挫于潮湿和寒冷,但也无可否认,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的某些石楠丛生的荒野,至少就笔者所知,有时三月间确实是温暖干燥的,即使时间很短。

    玛格蕾特经过反复追问,终于透露,莱尼曾请教过她,如果想和一个男人相会,该怎么办才好。玛格蕾特提到她父母宽敞的、有时十分安静的七居室住时,说这话时脸红的倒不是莱尼,而是玛格蕾特,莱尼听了把头摇摇,后来又提到在这套住宅里有她自己的一间屋子,可以锁上门不让人进来,莱尼听了又摇摇头。玛格蕾特最后,变得不耐烦了,干脆直截了当地对她讲明,毕竟还有旅馆可租。莱尼提到了,她同年轻建筑师的那次失败的冒险(刚过去不久),说出了一种想法。玛格蕾特认为这是“莱尼迄今最秘密的心里话”,勉勉强强才告诉笔者。她的想法是“那事”不一定而且也不允许“在床上”干,而是在室外干。“到野外去,到野外去。一起上床,这一套我才不希罕呢。”莱尼承认,对于夫妻生活来说,有时床是不可缺少的。但是和艾哈德,她可不愿头一回就上床。她本想到弗伦斯堡去,后来又决定推迟到五月才去———因此,由于战争风云她与艾哈德的幽会才成了画饼。是否如此?无人确切知晓。

    据所有亲属和非亲属证人反映,一九四○年四月至一九四一年六月这一年多,可以一言以蔽之:阴郁。不但莱尼的好心情已消失,而且又变得不爱讲话,食欲甚至也减退了。开汽车的兴致暂时消失了,乘飞机的乐趣———她曾同父亲和洛蒂霍伊泽三次飞往柏林———也消失了。只是每周驾驶汽车一次,开上几公里去将拉黑尔修女找到。有时一坐就是半天,她和拉黑尔谈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B.H.T.也不知道。拉黑尔从一九四一年五月起,再也不曾进过他的旧书店,而他———显然由于懒惰或不动脑筋———也没有想到去看她。一位年轻姑娘,十八岁半,只穿黑色衣服,她那外分泌的唯一产品是一样复杂的东西:眼泪。她一九四○年的夏、秋、冬三季,出入修道院的大果园。数周后,洛蒂的丈夫威廉霍伊泽的噩耗又传来了,因此,哀悼者中间又增加了老霍伊泽、他的妻子(当时还健在)、洛蒂及其五岁幼子维尔纳,当时还在娘肚子里的小儿子库特是否也哭过,那就不得而知了。

    对眼泪笔者无能为力而且也认为自己不适宜进行探索,因此手头现有的参考书,最好翻一翻,查阅眼泪产生的原因及其化学和物理成分。一家有争议的出版公司出的一九六六年版七卷本百科词典对眼泪作了如下的解释:

    眼泪,拉丁语为Iacrimae,泪腺分泌的液体,能润泽眼结膜囊,防止眼球干燥,不断将眼球表面的微量异物清洗。它(大根指液体———笔者注)经眼眶内下角的泪道流入鼻腔。受刺激(发炎、异物)或情绪激动时,泪液的分泌量增多(哭)。

    “哭”的释义在同一本参考书中可以看到:

    哭,与笑均为危象即悲伤、感动、愤怒或快乐的表现形式,心理学上(着重点非笔者所加)讲是一种精神解放企图。有眼泪分泌、啜泣或剧烈震动相伴,与植物性神经系统和脑干有关。分强制性哭和不能控制的啼泣痉挛两种,后者在心情抑郁、躁狂抑郁症、多发性硬化症时发生。

    这一小段简明资料也许会使可能感兴趣的人哑然失笑,这种反射(“笑”)的解释他们或许也想看到,因此,这里也将有关条目抄录于后,以免除购买百科词典之烦,必要时也免除了查阅之劳。

    笑,人类学上(所有着重点均非笔者所加,下同)指危机情况下精神状况的身体反应的表达方式(`哭)。哲学上分智者的笑、如来佛的微笑、蒙娜丽莎充满对存在的自信的微笑。在心理学上表示了,愉快、欢乐、喜悦的面部表情,分为天真的笑、冷笑、自命不凡的笑、感情冲动的笑、开怀大笑、苦笑、狞笑、媚笑等,反映不同的心境和性格。在病理学上有神经系统疾病和精神病引起的不由自主的笑,即阵笑、冷笑(伴有脸部变形)和歇斯底里的笑(作为痉挛性狂笑)。笑,社会上,有传染性(通过想象产生的观念运动)。

    由于我们这里不得不进入或多或少是感情冲动的、不可避免是悲剧性的阶段,因此,最好是把概念条目安排得更完整并指出:“幸福”这一词条这本词典没有收,在“幸臣”和“幸田露伴”之间只有“幸福升起”这个矿工用语,词典中倒有“至福”,其释义为:

    完美持久的个人完成的典范,人人都出于本性追求实现这种境界。到何处去寻求这种最终完成,取决于每个人自己的选择,将由这决定,他的整个生活内容。按照基督教教义,真正的至福唯有在永恒的真福中才能实现。

    真福,毫无烦恼和永恒的、罪过的、完美的幸福完成状态,一切宗教均以真福为世界历史的理想目标。天主教教义指的首先是上帝永恒自我存在的真福,世人(和天使)被恩准与上帝共享其赐福于人的生活是其次,这种真福始于世俗生活中与基督亲近(虔诚),终于永恒的真福(包括复活和末世论对整个现实的改造)。在于与上帝的意旨新教认为完全一致、人类的真正命运、人类的拯救和超度。

    详尽的解释由于对T、W、L和G已作了,这些解释作为资料随时可供查阅,因此本文无需再描写种种心境,只是偶尔指出词典中这方面的定义,并且就可以采用相应的缩写了。T、L和W仅仅在危机情况下出现,因此这里也许应当向所有在一生中没有遇到过危机、不受危机影响或者能抵抗危机的人,向从来不曾流过一滴T,与W无缘,从来没有为什么人哭过以及按照规定忍住任何L的人表示祝贺。结膜囊从未发挥过作用,历尽艰险从不掉泪,从来不曾动用过泪管的人是有福的。自己的能牢牢控制脑干,对存在始终充满自信,除发出智慧之笑外从不忍俊不禁的人也是有福的!对自己的存在充满自信的如来佛和蒙娜丽莎万岁!

    由于必然会发生痛苦,这里也得提到,不过无需摘引词典的整个词条就可以了,只引用其中最重要的一句话:感受S的程度因人而异,尤其是因为继肉体的S之后还会出现精神上的S,二者一起产生主观的S。

    莱尼和所有当事人由于不仅有S,还有烦恼,这里因此再迅速摘引词典中有关烦恼的主要释义,以充实我们的资料:人们的烦恼程度是与生活中美好的事物受到的触动的程度和天生的敏感程度成正比的。

    第一字母,笑和烦恼的相同,今后就以缩略语L1(笑)和L2(烦恼)来说明人们的心境。

    确凿无疑的有一点:格鲁伊腾和霍伊泽两家的所有有关人员,包括与两家关系同样密切的马尔娅范多尔恩在内,他们一定是受到了生活中一些十分美好的事物触动。莱尼的情况令人担忧:她日见消瘦,不了解内情的人称她为爱哭的姑娘。她那一头美丽的头发虽未脱落,却逐渐失去了光泽,连马尔娅的高超的烹汤手艺———这种手艺尽管她总是含着T施展,天天给莱尼变换花样,烹煮名目繁多的汤菜,并买来刚出炉的新鲜小面包———莱尼的食欲不振也未能消除。从莱尼父亲手下的一名职员当年偷拍的、后来由马尔娅收藏的照片上可以看出,莱尼显得憔悴,由于S和L2而脸色苍白,是W和T使她变得虚弱不堪,毫无L1的意思。莱尼是个寡妇,洛蒂霍伊泽否认了,难道这话不完全属实?莫非莱尼在向洛蒂隐瞒的更深一层上确实是寡妇,而不仅仅是精神恋爱?不管怎样,莱尼主观上的S一定很厉害。其他人也不稍好一些。这时她父亲不再只是冥思苦索,他变得忧郁起来(据所有接近他的人介绍),他“变得精神恍惚”。老霍伊泽由于同样意志的消沉,洛蒂(据她自己介绍)也“早就和从前不一样了”,格鲁伊滕太太反正整天在卧室里呆着,“有时喝几口汤,吃半片烤面包”(马范多尔思语),昏昏沉沉地等待死神光临。而这个时期公司的业务不仅继续欣欣向荣,而且还在扩展,老霍伊泽的说法因此是比较可信的:“公司根底很好,安排得井井有条。他雇用的审计师、设计师和建筑师都忠心耿耿,业务因此得以照常开展,至少在胡贝特完全不工作(我也一样)的那一年是如此。

    不过,主要是有公司的元老们充当顶梁柱———此时他们已有好几百人,公司由他们掌管!”

    如果偏要由洛蒂霍伊泽来为老格鲁伊滕一生中没有澄清的一段时间将材料提供,那就未免太尴尬了。因此只好割爱,放弃她那出色的不加渲染的简练的陈述。

    她用个比较时髦的字眼说,在随后这一年的时间里(得从一九四○年四月算起,大概到一九四一年六月止)成了他的“长期伴侣”。他可能也是她的长期伴侣,因为他们两人都需要寻找安慰,不过到头来显然都没有找到安慰。

    他们周游各地:一个是怀孕的寡妇,一个是郁郁寡欢的男人。有关儿子和外甥的不幸事件的档案材料他不看,只是叫洛蒂和霍夫高向他作简要介绍,有时他自言自语咕哝几声“去她妈的德国”,名义上是从一个工地跑到另一个工地,从一家旅馆跑到另一家旅馆,在任何地方实际上都没有看过一眼图纸、帐册、档案或工地。他坐火车或汽车,有时也乘飞机,对五岁的维尔纳霍伊泽宠得要命。维尔纳今天,已经三十五岁了,住一套漂亮的私有房,陈设入时,崇拜沃霍尔,对自己没有及时购买他的画“后悔得要死”。他是个流行艺术迷和色情迷,又是一家赛马赌券经营所的老板。他们当年在斯赫费宁根、梅尔莱班、布洛涅海滩上长时间散步的情景,他至今还记忆犹新,还记得“格鲁伊滕爷爷”同别人握手,记得洛蒂哭泣的情景,记得建筑工地、T形钢梁、穿着“奇装异服”的工人(很可能是因犯———笔者)。不再让洛蒂离开自己身边的格鲁伊滕,在自己家里有时待上几个星期,坐在妻子的床边,换下莱尼,拚命想做莱尼也想做的事情:妻子读一些爱尔兰作品,童话、传说、诗歌———但也像莱尼一样枉费心机。格鲁伊滕太太厌烦地摇摇头,莞尔而笑。老霍伊泽看来已很快地把自己的S克服了,到九月已不再流T,又“上班”了。时不时听到这个令人惊讶的问题:“公司还没有倒闭么?”没有,甚至还在继续发展:元老们在顶着,他们抱成一团。

    这个格鲁伊滕年方四十一岁就已未老先衰了吗?周围其他的人并未因为自己的子弟大量死亡而意志消沉,对自己儿子的死难道他就耿耿于怀,想不开吗?他是否开始读书了?是的。读一本书。他翻出了一本一九一三年出版的祈祷书———这是他初领圣体时得到的礼物———并且“从宗教中寻求安慰”(“他从来就不信教”———老霍伊泽语)。阅读此书的唯一结果是,他把钱送给别人,据霍伊泽及其儿媳洛蒂一致证实,是“大把大把地”送,这一点范多尔恩也证实了,不过她没有说“大把大把地”,而是说“成包地”送(“他也成包地送给我,我当时赎回了我父母的小田庄和一些地。”)———他上教堂,但最多“在里面待一两分种”(洛蒂语)。他“看上去像七十岁了,而他的妻子刚刚三十九岁,看上去像有六十岁”(范多尔恩语)。他吻妻子,有时吻莱尼,洛蒂从不吻。

    是否未老先衰呢?八十高龄的温德伦大夫———他当年的家庭医生———在自己还保留着从前诊所的一些白橱白椅的老式住宅里,正热中于将眼下时兴的药物迷信揭露,早已不再相信医生保密的神话。他说,格鲁伊滕“当时很健康,肝、心、肾、血、尿全都正常———而且,这家伙不怎么抽烟,每天也许抽一支雪茄,也许一星期才喝一瓶葡萄酒。他有病吗?不,绝不可能———听我说,怎么一回事,他是知道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说他有时看上去像七十岁,那也不说明什么问题———当然罗,他身心受到严重打击,但器官未受影响。他记得的《圣经》中的唯一一句话是:‘要借着那不义的钱财结交朋友。’这使情绪很受到影响”。

    是否莱尼仍然在钻研自己的消化器官排泄物?大概不钻研了。她更加频繁地去找拉黑尔,甚至谈论这些事。“真奇怪,”玛格蕾特证实说。“我也不信什么,有一天就同她一起去看看是否属实。肠卜僧已不担任了任何职务,连‘厕所管理员’也不当了,并且只有不举行正式合唱和礼拜仪式时才能进教堂。原来她住的那个小房间也不给她用了,搬到过去堆放扫帚、地板刷、清洁剂和抹布的一个小阁楼里去住。她向我们两人要什么您知道吗?香烟!那时我不抽烟,可莱尼给了她几支。她马上就点了一支烟大口地抽起来,然后掐掉烟头———不少人掐烟头我见过,可她简直绝了!分毫不差,熟练准确,就像坐牢的犯人或住院的病人躲在厕所里一样,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将点燃的烟头剪下,在掉下的烟头中拨来拨去,看看还有没有一根烟丝———然后统统装进一只空火柴盒里。同时她嘴里一直喃喃有词:‘主降临了,主降临了,他来了。’不是精神错乱,也不是讽刺,而是一本正经说的———发疯她并没有,只是有点邋遢,好像舍不得用肥皂似的。后来我就没有再去过,实话实说,我怕———本来我的神经已经快垮了,因为小伙子死了,他表兄也死了。每当不在时施勒默,我就到军人酒吧去鬼混,随便找一个伴:我完了,十九岁那时才———我简直看不下去那个修女的事,就像一只被判处死刑的老鼠一样关在笼子里,真是这样;她变得更干瘪松弛,大口咬着莱尼带给她的面包,一再对我说:‘玛格蕾特,别这样,别这样。’我问道:‘你说什么呀?’‘你干的那些事情。’我已鼓不起勇气了,我受不了,神经快垮了———莱尼仍一直去看她,有数年之久。她说的话很可笑,比如:‘他们干吗不干脆弄死我,倒看我藏起来?’她对莱尼总是说:‘天哪,你应当活,你应当活,听见了吗?’———莱尼哭了。她是莱尼很喜欢的。喔,后来才知道(‘知道什么?’),她是犹太人,修道会根本就没有把她申报,干脆装作她在调动中失踪了,把她藏起来,却又不让她吃饱。他们说,因为她没有食品配给证,他们其实有果园,还养肥猪。不,我真受不了。她像一只瘦小干瘪的老鼠蹲在那里———而莱尼之所以被放进去看她,只是因为她态度十分强硬,而且因为他们知道她非常幼稚。她以为那个修女只是在受处分。直到最后,犹太人是怎么一回事莱尼也没有明白。即使她明白并且知道有多么危险,她也会说:‘是啊,那又怎么样?’并且会继续去,这我可以肯定。莱尼有胆量———今天仍然如此。真可怕,那修女说:‘主降临了,主降临了’,用眼睛看着门口,好像主正在进门,这可把我吓坏了。但莱尼没有,她马上朝门口看去,充满期望,好像主如果进来,她也不会感到奇怪似的。不过这已是一九四一年初的事了,我那时已经在野战医院工作,后来她注视着我说:‘不仅仅你干的事情不好———你服用的东西更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服用的?’我说:‘两周前。’她说:‘那还来得及。’我说:‘不,再也戒不掉了我。’当然,是吗啡———您知不知道?至少已猜到了吧?”

    施威格特太太是唯一看来不需要慰藉的人。这段时间,她经常出入格鲁伊滕的家,看望卧床不起的妹妹,试图使她明白:“使人消沉,命运不会的,只会使人坚强起来”。她的丈夫格鲁伊滕“如此萎靡不振”,说明他是孬种。她竟然教训起久病不起的妹妹:“想想自豪的芬尼亚勇士吧。”她谈到朗热马尔克,问莱尼为何显得闷闷不乐,听到范多尔恩说———她是所有这些言论的提供者———恐怕莱尼是在哀悼她的儿子艾哈德,她感到不快,十分不快。这个“石楠姑娘”(至少是“嗯啊姑娘”的另一种说法———笔者)“居然”胆敢哀悼她的儿子,而她自己却不为儿子伤心,这事真叫她生气。将这个“令人生气的消息听了”,她停止探视,离开屋子,临走时说了一句:“真是岂有此理———石楠!”

    不用说,这一年也放映电影,莱尼有时去电影院。她看了《海上战友》、《通宵舞会》,又看了一遍《俾斯麦》。笔者怀疑,这些影片中是否会有一部给了她什么安慰,哪怕只是使她分心也好。

    当年风行一时的流行歌曲《勇敢娇小的军人之妻》、《我们向英国进军》,曾经是否使她感到安慰?这始终搞不清楚。

    格鲁伊滕一家三口———父亲、母亲、女儿———有时躺在窗户被遮蔽的房间里,有空袭警报也不离开自己的房间,“整天甚至一连几个星期只是盯着天花板出神”(范多尔恩语)。霍伊泽全家老小———奥托、他的妻子、洛蒂、洛蒂之子维尔纳———在这期间都搬到格鲁伊滕家去住。这时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虽然可以料到,甚至可以准确地预计,却仍被视为奇迹,甚至有助于治好病人:在一次空袭中,一九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夜里,洛蒂的孩子呱呱坠地了,是个男孩,重六磅半,由于他出世略早于预产期,产婆没有做准备,正在“别处忙活”(后来知道,在接生一个女孩),而出人意外地精明强干的洛蒂又显得软弱无能,就像范多尔恩那样。这时又发生了一个奇迹:格鲁伊滕太太下床来,以精确、果断而又亲切的语气向莱尼布置工作。在洛蒂临产时把热水烧好,将剪刀消毒,预先加热把尿布和被子,磨好咖啡,准备好法国白兰地。那是一个冰冷漆黑的夜晚,是一年中最黑的一夜,瘦弱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范多尔恩语)的格鲁伊滕太太大显身手,她穿着那件天蓝色浴衣,反复检查放在五斗柜上的必要器械,用科隆香水轻擦洛蒂前额,把她的双手按住,毫不为难地掰开她的两腿,扶着她采取所要求的半蹲姿势,毫不畏惧地接生婴儿,用醋水擦洗产妇,剪断脐带,让孩子“暖暖和和”地躺到莱尼铺上褥子的洗衣筐里。她一点也没有因为炸弹在不远处落下而受影响;一个名叫霍斯特的民间防空员再三要求熄灯,叫大家进地下室,被她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这件事的目击者(洛蒂、马尔娅范多尔恩、老霍伊泽)不约而同地说,她当时的神气“真像个宪兵”哩。

    她很可惜没有成为医生。不管怎么说,她“清洗了产妇的下身”(老霍伊泽引用格鲁伊滕太太的话),检查了胞衣排出,同莱尼和洛蒂一起喝咖啡和白兰地。精力旺盛的范多尔恩出人意料的,却是个“银样枪头”(洛蒂语),用一些站不住脚的借口老是呆在厨房里,用咖啡把格鲁伊滕和霍伊泽两位男士款待,嘴上老是说“我们”(“我们会干的,我们会干好的,我们不会气馁的,嗯,我们怎么怎么样”———对格鲁伊滕太太带着一点批评:“但愿她能顶住,天啊,就怕她受不了哩。”),但却远离现场———洛蒂的卧室,等到最紧急的时刻过去之后才露面。当格鲁伊滕太太东张西望,似乎不相信自己能干时这种事,她领着小维尔纳走进卧室,小声对他说:“我们来看看小弟弟好吗?”好像有人不相信似的,对老霍伊泽老格鲁伊滕说:“我早就知道并且早就说,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几天后,当洛蒂硬要格鲁伊滕太太做孩子的教母,却又不肯让孩子(她想给他取名库特:“这是威廉的意思,男孩子叫这个名字,女孩就叫海伦妮。”)受洗时,气氛有些紧张。她对教会出言不逊,“特别是对那些人”(此话始终未能完全搞清楚,十有八九指的是罗马天主教会,因为她并不熟悉其他教会———笔者)。格鲁伊滕太太对此并没有生气,只是“非常、非常悲伤”,同意当孩子的教母,并且十分重视将一份正经八百的、看得见的、经久耐用的见面礼送了。她把父母死后她继承的位于市郊的一块空地赠给孩子,一切照章办理,办好公证手续,而且老格鲁伊滕还许愿说:“在那儿,我给他盖一幢房子。”他肯定会做到的,可是后来却未能如愿。

    看来忧愁悲伤的阶段已经过去,消极冷淡、忧郁悲伤的老格鲁伊滕迄今已变得活跃起来。一九四一年二月十六日清晨,他的办公楼中了两枚炸弹。他听到这一消息后“得意洋洋,甚至可以说是幸灾乐祸”(老霍伊泽语)。由于投下的不是燃烧弹,爆炸时未引起火灾,未能实现,“把烂摊子烧个精光”的希望。经过一周清理———这一工作,莱尼不太带劲地参加了———发现档案材料几乎完好无损,又过了四星期,办公楼就完全修复了。

    格鲁伊滕再也没有进过办公楼。出乎周围所有人的意料,他一反常态,“变得爱交际了———即使他年轻时也从来不曾这样过”(洛蒂霍伊泽语)。洛蒂霍伊泽还说:“他变得十分和蔼,真叫人想不到。每天他都一定要大家在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到他家去喝咖啡,莱尼一定在场,全都参加,我婆婆、孩子们。五点以后,他和我公公单独留下来,让他汇报‘铺子’的详细情况,帐面情况、来往帐目、计划、建筑工地———他要求做资金平衡表,并找律师以及官方法律专家长谈,打听如何将只是以他一个人名义经营的营业所改成一家公司。将一份‘元老名单’提出了。他够机灵的,明白自己四十二岁———并且身体还非常健康———仍有服兵役的义务,想给自己弄一个经理级顾问职位。根据他的客户———都是达官贵人,也有几位将军在其中,看来全都为他着想———的建议,他把自己的头衔改为‘规划处长’。我成了人事处长,我公公成了财务处长。莱尼刚满了十八岁半,他没法让她当处长,她不愿意。他面面具到,唯独把一件事忘了:在经济上为莱尼提供保障。后来出了事情以后,我们当然全都心里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干———不过这就苦了他的妻子和莱尼。嗯,他很和蔼———还有一件事更出人意外:他谈起了自己的儿子。将近有一年之久,他不曾提到自己的儿子,也不让别人提,现在他提起儿子来了,他并不傻,没有讲什么命中注定之类的废话,而是说,海因里希不是‘被动地’而是‘主动地’去死,好事,他认为是的。当时我没有完全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因为事过一年多以后再谈丹麦那桩公案我已难以启齿,觉得有点傻———或者说,如果这两个人不是为此而死,我会觉得他们傻的。今天我认为,就是‘为此而死’也谈不上什么好不好、妙不妙或傻不傻,我实在感到难以启齿,再多就没有什么可说了。后来,格鲁伊滕终于完成了营业所的‘改组’,六月举行了开业十二周年庆祝会,他打算在会上宣布这一切。那天是十五日,正好在两次空袭之间———好像他已料到似的。什么我们都没有料到。一无所知。”

    莱尼又开始练习弹钢琴了,专心致志,“突然脸上表情变得十分固执”(老霍伊泽语)。而上文已提到过的那位席尔滕施泰因站在窗前沉思时,(均系本人语)“并非是完全不感兴趣,但多少感到乏味地”听莱尼弹奏,“突然侧耳细听起来。之后,在六月的一个黄昏所听过的最惊人的演奏我听到了。突然,琴声王争王争,凛若冰霜,过去我闻所未闻。请允许我这个不讲情面地狠狠批评过不少人的老头子说句可能会使您感到意外的话:我听到的舒伯特作品令人耳目一新,好像是第一次听,弹琴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说不上———不仅会弹,而且心领神会———这一点非专业人员能做到,真是难能可贵。那不是人在弹钢琴,那———那是音乐本身在显示其魅力,我总是不由自主站在窗前等待,经常在晚上六点到八点之间。不久以后,我就应征入伍了。离家多年———回来时房子已被人占用,那是一九五二年———是啊,我离家十一载,被俘———在俄国人那里,我胡乱弹奏,水平远远不如从前———不错还过得去———舞曲、流行歌曲———下里巴人。一个‘令人敬畏的音乐评论家’《莉莉玛莲》每天大约弹奏六次,您想这是什么滋味?———回国四年以后,想必是一九五六年吧,我终于又得到了我的故居———我就是喜欢院子里的这些树木和高高的天花板———我过了十五年又听到和听出了什么———a小调奏鸣曲中板和G大调奏鸣曲小快板,那么严谨,那么清脆,那么深沉,我还从未听到过,我一九四一年开始注意的时候也没有听到过。世界水平,那可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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