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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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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为什么用了?’嗯,我们全都估计最晚十二月或一月就会得到解放,但战事却拖延下去,她无法理解这一点。接着是对阿登山攻势和许特根森林相持很久的战役感到极其忧伤。我向她作了解释或试图向她解释。现在德国人在拚命抵抗,因为美国人已踏上德国土地,而且严寒的冬天当然会妨碍进军。我们经常在一起反复谈论此事,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是呀,您要明白,她已怀孕,我们得找个男人,这人要靠得住,可以充当莱尼孩子的父亲。她只有万不得已时才肯写上:‘生父不明’。波利斯没事找事———我今天仍认为是没事找事,因为我们担心的是其他事情———节外生枝,有一天对她悄悄地说了一个名字:GeorgTrakl。我们两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毫不明白:是否他建议让此人充当莱尼孩子的父亲?那么,他是谁,家住何处?莱尼将Trakl听成了Trackel,又因为她会几句英语,她甚至以为是Truckel或Truckl呢。我至今不知道波利斯一九四四年九月讲这话时在想什么。这可是我们每一个人生死攸关的问题。我四处打着电话,打了整整一个晚上,因为莱尼急得要命,想要在当天晚上就搞清楚。结果一无所获:我的朋友中没有一个人说得清的。最后,天虽然已不早了,她仍赶回家去向霍伊泽一家刨根问底。一无所获,真叫人难堪。第二天因为她不得不牺牲宝贵的几秒钟时间去问波利斯这人是谁。他说:‘诗人,德意志,奥地利,死了。’莱尼于是立刻跑到最近的一家公共图书馆,三下五除二地在索书单上写下:Trackel,Georg———这使一个年纪大的女图书管理员神态严肃地表示不以为然,但最后还是借到了一本小诗集。她满腔热情地接过这本书,在电车上就看起来。我还记得几首诗,因为她每天、每天晚上都把这些诗念给我听。我觉得《祖先的墓碑日久天长》不错,我觉得很好。我觉得另外一首更好:‘少女们伫立在门旁,胆怯地向花花世界张望,润湿的嘴唇在微微震颤,在心中充满着希望。’我听了就会失声痛哭,今天仍然如此,因为它使我回想起我的童年和青年时代,而且年纪愈大,感触愈深:希望我心中充满着,无忧无虑———充满希望,无忧无虑———而另一首诗莱尼非常喜欢,我们俩很快就背熟了:‘每当暮色降临,常见斯人倩影,亭亭玉立井旁;每当暮色降临,她就前去汲水,水桶上下不停。’那本小册子里的诗都这样是的,她把它们都背熟,在工场临时配上调子哼个不停———为的是使他高兴,他听了确实感到高兴,但这也引起了麻烦,跟那个纳粹分子。有一天他对她大声嚷嚷,责问她,究竟这是什么意思。她说,她只是在引用一个德国诗人的作品。波利斯真傻,插嘴说他知道这个德国诗人,这个诗人是东部边境地区———确实他说了东部边境地区!———的人,名叫格奥尔格特拉克尔,等等。这又使那个纳粹分子火了,因为一个布尔什维克竟然比他更熟悉德国诗———他找党的领导或到别的地方去打听这个特拉克尔是不是布尔什维克,大概别人对他说,此人没有什么问题。至于一个苏俄人,一个劣等人,一个共产党,对这个特拉克尔竟如此熟悉,这是否有问题,大概别人对他讲,神圣的德意志文化遗产不能让劣等人的嘴巴糟蹋。更多的不愉快之事事实上还发生了,莱尼此时一度变得自信和放肆,神采焕发,因为她有人爱,而我就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爱过,我连施勒默也没有这样爱过,也许海因里希会这样爱我。因此她偏偏在那一天唱松娅的诗:

    ‘黄昏返回故园,蔚蓝的静谧,松娅的生活。’———四次提到松娅了。那个纳粹分子喊道:松娅是俄国人名字,这是背叛人民的行为等等。莱尼马上回敬一句:松娅赫尼也叫松娅,她一年以前还看过一部电影《邮政局长》,在里面全是俄国人的,还有一个俄国姑娘哩。这场争吵后来由佩尔策出面才宣告结束,他说这通通是废话,还说莱尼在工作的时候唱歌当然可以的,只要不是唱反对国家的东西就无可指摘。于是大家进行表决,莱尼由于有很好听的略带女低音的嗓子,由于大家本来都很消沉,谁也不会张口就唱,因此大家一致表决反对那个纳粹分子———她临时谱曲的特拉克尔歌曲,莱尼可以继续唱了。”

    克雷默尔、赫特霍尼和格龙奇都证明,莱尼的歌声是动听的,三人的说法虽然不同。赫特霍尼说:“天啊,在那些沉闷的日子里真叫人感到舒畅:很优美,这姑娘的女低音,她唱歌———不用命令。嗯,她对舒伯特的乐曲看得出记得清清楚楚,并且能巧妙地换用优美动人的歌词。”克雷默尔说:“每当莱尼唱歌,真叫人心花怒放。她唱连汪夫特和谢尔夫都没有反对;当时就已能看出、听出并且感觉到,她不仅有了心上人,而且彼此心心相印———可那人是谁———我们谁也猜不到,那个俄国人因为总是不言不语地站在一旁,漠然地干他的活。”

    格龙奇说:“看到克雷姆普那个混帐王八蛋气急败坏地样子,在内心里和外表上我都笑得要死。那个松娅叫他多么生气!取名松娅的女人何止成百上千,莱尼反应真够快的,马上举出了松娅赫尼来。嘿,这个姑娘一开始唱歌,就好像在冬天的菜地里突然冒出了一株向日葵。真好听,我们个个都感觉得到,她正在热恋中———她那时是多么心花怒放啊。当然罗,除了小瓦尔特以外,没有一个人猜到她的心上人是谁。”佩尔策说:“当然她的歌声使我高兴,在这以前我根本不知道她有这么优美的女低音嗓子———不过我也很难向您哪怕是大概地说明,这给我惹了多少麻烦呀。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老有人来问,是否真的是俄国歌曲,那个俄国人是否有什么关系,等等。嗯,事情后来平息了,但麻烦还有的是,而且并非毫无危险。我告诉您吧:没有什么事情那个时候是不危险的。”

    一种可能出于误解而造成的印象这里必须纠正:波利斯和莱尼终日闷闷不乐,或是波利斯过分热衷于测试或提高莱尼对德国诗歌散文的修养。正如他那个时期每天对波加科夫所说的那样,他很喜欢他的工作,总是快快活活,因为他———如果说,对什么事他还能确有把握的话———确有把握与莱尼重新见面,而且可以根据战争、轰炸和整个形势的情况,有“留宿”的希望。他在电车上唱歌挨揍以后就学乖了,使劲克制突然想唱歌的一时冲动。他熟悉许多德国民歌和儿歌,会用低沉的嗓音演唱,而这使他跟维克托根利肖维奇和营里的一些难友产生了不愉快,因为他们不一定有心(可以理解———笔者)听德国歌。最后达成了协议:由于《莉莉玛莲》得到批准甚至备受欢迎,由于波利斯的嗓子受到赞赏,《莉莉玛莲》(据波加科夫说,波利斯并不喜欢这首歌———笔者),允许他每唱一遍,再唱另外一支德国歌就可以。据波加科夫说,他最喜欢的德国歌是:《门前井台旁》、《野玫瑰》和《绿草地》。可想而知,波利斯清晨在电车上很想越过那些脸色阴沉的电车乘客高歌一曲《听,外面有什么来了》。在那次独一无二的、遭到极大误解而被粗暴压制的唱歌以后,不管怎么说,还能使他感到一点安慰的是:当时悄悄地安慰他的那个德国工人几乎每天早晨都乘同一辆电车。当然,他们再也不能交换片言只语了,只是有时意味深长、心心相印地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而只有处境相似的人才能估量,心心相印、意味深长地对视意味着什么。“他现在即使在工场里唱歌”(波加科夫语),事先也采取聪明的防范措施。由于花圈场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免不了有时要同他讲话,克雷姆普和汪夫特甚至———即使只是叽里咕噜地说一声“那儿”或“就来”或“嗯”———由于佩尔策也必须同波利斯长谈———关于花圈帐目、缎带和花卉帐目、生产进度要求———有一天于是波利斯便向佩尔策提出请求,是否允许他有时也“唱支歌”给大家听。

    佩尔策:“我大吃一惊,是的,在电车上唱歌丢丑以后,这个小伙子居然还有这种雅兴。不过,这可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那一次幸好没人注意他唱的是什么。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唱,并且向他讲明:鉴于战争的形势,一个俄国战俘唱歌会被当然看成是挑衅———您得明白。那是一九四四年六月,美国人手里已经有罗马了,塞瓦斯托波尔已被俄国人收复———他对我说:‘我非常乐意唱。’嗯,我得告诉您,我听了很感动,确实很感动:他乐意唱德国歌。嗯,我就对他说:‘听我说,波利斯,我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你知道,就我来说———就我来说,你可以像夏里亚宾那样引吭高歌,可你知道,普法伊弗太太(从来我不在他面前叫她莱尼)唱歌惹起了多少是非!现在又会怎样呢,要是你’我最后冒风险作了一次简短的讲话,我说:‘大家听我说,在我们这里我们的波利斯已经干了半年了。我们都知道,他工作努力,为人稳重,他喜欢德国歌,爱唱德国歌,请求允许他偶尔在工作时唱个德国歌给大家听。我建议我们进行表决,同意的举手。’我立刻首先举起了手———你瞧,克雷姆普并没有举手,只是叽哩咕噜地说什么———接着我说:‘波利斯想唱的是德国文化遗产,我认为,一个苏联人这么喜爱德国文化遗产,这不是什么坏事的。’嗯,波利斯很聪明,没有马上开始唱,他又等了几天。后来,我告诉您吧,他唱了韦伯的咏叹调,我在歌剧院听到的也不如他呢。他还唱了贝多芬的《阿德莱德》,音乐上无懈可击,德语也毫无问题。嗯,在我看来,他唱情歌多了一点,后来他终于唱起了:‘马哈果尼好地方,空气新鲜又凉爽,既有女人和马肉,还有扑克威士忌。’这歌,他经常唱,我后来才知道这是那个布莱希特写的———我得说,我今天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这支歌我觉得不错,后来买了唱片,今天还经常听,喜欢听———但只要一想起这事,我就心有余悸:布莱希特的作品,一个俄国战俘唱,而当时是一九四四年秋天,英国人已经挺进到阿纳姆,俄国人已到达华沙郊区,美国人快打到博洛尼亚了想起这事,能把头发急白。不过,布莱希特又有谁知道呢?连伊尔泽克雷默尔都不知道布莱希特———对此他可以放心,没有人知道布莱希特,也没有人知道那个特拉克尔。我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他和莱尼对唱情歌!真正的对唱!”

    玛格蕾特:“他们俩胆子越来越大,我真替他们捏一把汗。

    此时莱尼每天都给他带点东西:香烟、面包、白糖、黄油、茶叶、咖啡、折成小方块的报纸、刮脸刀片、衣服———因为冬天临近了。您可以计算,她从一九四四年三月中旬起,没有一天不给他带东西。她总是在最下面的泥炭包中掏个洞,然后再用泥炭把洞口堵上,当然,藏东西的地方对着墙,然后让他去取。看守,她当然还要讨好的,免得他们对他搜身———这必须小心谨慎,有那么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爱说爱逗,但厚颜无耻,想带莱尼去跳舞,而且还想———说用他的话来———‘抱一抱’———一个厚颜无耻的小流氓,此道十有八九精通,只是嘴上不说。他硬要莱尼陪他出去,最后实在摆脱不了,莱尼就拉我一起去。我们于是去过几次有舞场的低级军人酒吧,我很熟悉这种地方而莱尼从未去过。这个无耻的家伙公开承认,我比莱尼更符合他的要求,他认为莱尼过于娇贵,‘漂亮姑娘’我则更像个———嗯,必然的事情发生了,因为这家伙是莱尼非常担心的———他叫博尔迪希———看出苗头,惹是生非。我呢———我又能怎么说呢———嗯,我也没有吃什么亏,我干脆把他接过来,也许应当说,我要了他———对我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多大的牺牲,一九四四年底,多一个少一个已经无所谓了。他相当阔,这个无耻的阔少,每次想和我‘放唱片’———他也这样说———都住最好的旅馆,要香槟酒或诸如此类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我发现此人不仅厚颜无耻,而且爱吹,几杯酒下肚,就什么都说。只要有可能,干任何买卖:烟酒自然不在话下,还有咖啡和肉,但进帐最大的是买卖授勋证书、伤员证和士兵证———在某一次撤退中他偷到大批这种玩意儿,您可以想象,我听说有士兵证时马上就警觉起来,为了波利斯和莱尼。嗯,我先让他大吹特吹,然后就嘲笑他,一直到他亮出了那些玩意儿。果然如此:他有一个一本大词典那么大的硬纸匣,里面装满签字盖章的表格,还有休假证和车票。好啦。我让他去———不过我们如今已把他掌握在手心了,而对我们他仍然一无所知。我向他小心翼翼地打听俄国人的情况,他认为他们是可怜虫,他有时也送给他们几支香烟,反正他的烟蒂都是赏给他们的,而他也不想再为自己树敌。卖一张一级铁十字勋章证书,这个博尔迪希收三千马克,还说这是‘白送”;一张士兵证卖五千马克,说这‘以后能救人的一命’———在大批人马从法国倒流回来时他的伤员证一销而光,那时逃兵们藏在废墟中互相开枪———当然距离要合适———打伤胳膊和腿,这样揣上一张伤员证就名正言顺了。当时我在野战医院工作已经两年,知道自我致残者的底细。”

    佩尔策:“那个时候一度生意开始滑坡。幸亏一直觉得假腿没有装好的克雷姆普得到军医院去住院几个月。我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两三个人解雇———理由:死人并未减少,但城市疏散抓得更紧更严了。伤员已经不再全部送到了我们这个城市,而是直接送过莱茵河。嗯,幸而谢尔夫和策芬自愿疏散到萨克森去———最后,几乎剩下来的人可以说都是‘自己人’了;不过,要使剩下来的人都有活干,仍然够困难的。我最后安排他们到温室去干活———即使这样,企业仍然处于瘫痪状态,入不敷出。我们一九四三年甚至加班,有时还加夜班;这时却出现了不景气,后来业务又突然上升,这和英国人空袭活动增加有关———是啊,我们属于殡葬行业嘛———这座城市的死人又多起来,于是我就把大家从温室调回来,恢复了两班倒。这个时候莱尼搞出了一项创造发明,大大地推动了生意。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几盆花盆已破的石楠,干脆就用它去扎无骨架花圈,扎出来的东西小巧紧凑,这当然又使人产生了罗马式的嫌疑———不过从一九四四年年中开始,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白痴还会去计较了———莱尼干这真在行,这种花圈小巧玲珑,几乎像是金属做的,后来甚至还将一层清漆涂上了;莱尼还在花圈上扎出死者或送花圈人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有时名字不长就扎出全名,例如海因茨和玛丽亚都行,这可以产生一些漂亮的对比,例如绿配紫。而且,她没有从来,一次也没有破坏点缀花圈左上方三分之一的规律。顾客欢欣鼓舞,我欣喜若狂———由于我们还能自由地渡过莱茵河,并且没有什么特殊危险,因此用车子去拉大批石楠也不成问题。她有时扎进一些宗教象征、锚、鸡心、十字架,超过了自己以往的水平。”

    玛格蕾特:“当然莱尼开始扎石楠花圈时是别有用心的。

    她自己就这样说过:她要用石楠做新床;他们的活动范围由于只限于陵园之内,除了挑选一个大型家族墓室作幽会地点外别无其他办法,于是她就挑选了博尚普家的大型私人教堂。当时这座教堂已经相当破旧,里面有长凳、一个小祭坛,别人是看不到祭坛后面的石楠的,而且不费什么事就能从祭坛上取下一块石头,在那里设立一个小小的储藏处,把香烟、葡萄酒、面包和糖果存放着。同时,莱尼变得狡猾多了,她早已不再是每天给波利斯一杯咖啡,而是隔四五天才请他喝一杯。有时在验收花圈时她也避开他,很少在场内同他接近,两个人也不再咬耳朵了。藏东西的地方由泥炭包转移到博尚普家教堂的圣坛。五月二十八日是他们的好日子:空袭警报有两次,一次紧接着一次,两次空袭都在白天,大约在一点至四点半之间———投下不多的炸弹,但刚巧够得上是一次名副其实的空袭。反正她在傍晚回家时满面春风地说:‘今天是我们的婚礼日———三月十八日那天是订婚,你知道波利斯对我说什么吗?听英国人的,他们是不会撒谎的。’然后是一段难熬的日子,有两个多月白天没空袭,大多数空袭是在夜间,有几次是在午夜前不久。我们正在床上躺着,莱尼自己嘀咕:‘他们干吗白天不来?他们什么时候白天再来呢?为什么美国人不向前推进?他们为什么需要那么长时间?一点也不远嘛到这儿。’那时她已怀孕了,我们正在想办法给她的孩子找个父亲。最后,在耶稣升天节那天终于来了一次大规模的白天空袭,有两个半小时之久———我相信———炸弹扔下不少,有几颗甚至落在陵园里,一些弹片穿过了博尚普家教堂的玻璃窗,在他们俩头上呼啸飞过。接着就是莱尼所说的‘美好的’日子,‘美好的念珠月’———从十月二日到十月二十八日共发生了九次大规模的白天空袭。莱尼对此的评论是:‘这要感谢拉黑尔和圣母,她们俩都没有忘记我多么热爱她们。’”

    这里应当概括地提供一些具体材料:此时莱尼二十二岁,按照市民的说法,尽可以把一九四三年圣诞节至一九四四年三月十八日第一次“留宿”之间的这三个月称为订婚期;他们从一九四四年耶稣升天节这天起,这一对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他们当时不知其名的英国空军元帅哈里斯之后,这段时期应当被作为“新婚”了。确实可靠的统计资料对我们在这方面比佩尔策和玛格蕾特提供的情况更有用处。白天空袭共有十七次,从一九四四年九月十二日至十一月三十一日,投下约一百五十枚空投水雷、一万四千多枚爆破炸弹、约三十五枚燃烧弹;要知道,对这一对有利的是不可避免的混乱的局面:没有人再去认真注意,谁躲在什么地方,谁和谁钻出来从什么地方,哪怕是从一个家族墓园的小教堂里钻出来。这时过分拘谨的情侣会畏缩不前,而———显然莱尼和波利斯都不是这样的。不用说,这时他们有充分的时间互相谈论父母、兄弟姐妹、出身、学历和战局。几乎根据空袭的统计资料可以相当精确地计算出,在一九四四年八月至十二月这段期间莱尼和波利斯有将近二十四个小时在一起度过,单是十月十七日一天就连续三个小时。因此,有人如果觉得这两个人可怜,那就应迅速摆脱这种感情了,只须想一想,又有多少情侣,不论合法或非法,不论是不是被俘,能有这么多时间这样亲热地一起度过啊?我们在这一点上得把这一对说成是命运的宠儿———他们竟大逆不道地希望英国空军白天进行空袭,以便能在博尚普家教堂再次相会。

    波利斯没有想到的有一点,大概也永远不知道:莱尼经济上非常困难。考虑到她每月工资还不够买半磅咖啡,她的房租收入约为一百支香烟,而她大约一个月要消耗两磅咖啡,她消耗的香烟———把她如果不得不“偷偷地塞给”张三李四的也计算在内———有三四百支,那么,人人都会明白,一条最简单的经济规律在这里以排山倒海之势显示其威力:收入少而支出增加。若准确地或者八九不离十地推算一下,四千马克是莱尼每月所需要的,有时要五千马克,才能开销咖啡、白糖、葡萄酒、香烟和面包的费用———按一九四四年的黑市价格计算。总共她的工资和房租收入约有一千马克,结果是明摆着的:拉饥荒。另外,再考虑到,从一九四四年四月起她打听到父亲的下落,有时也想通过复杂的转弯抹角的方法使他将“一些东西”得到,那么,大约从一九四四年六月起她每月开支增加到近六千马克,而收入为一千马克。莱尼从来没有积蓄,在波利斯和她父亲使她的额外开支增加之前,她自己的消耗就已大大超过了她的收入。一言以蔽之,有据可查,一九四四年九月她已负债两万马克,开始逼债了,债主们。正是在这个时期,她的大手大脚变本加厉了:她渴望得到刮脸刀片、肥皂之类的奢侈品,甚至巧克力———还有葡萄酒,老是要葡萄酒。

    洛蒂霍伊泽说:“她倒从未向我借过钱,因为她知道,我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够困难了。相反,有时她还偷偷塞点东西给我,面包票和白糖,也有烟丝或几只烟。不,不。她这个人很规矩。她从四月到十月很少回家,可以看出她有了心上人,而且此人也爱她。我们当然不知道此人是谁,全都以为她在玛格蕾特家和情人幽会。我当时不在公司已有一年了,先是在劳动局,后来到了难民救济局,挣的钱刚刚够买定量供应的东西。公司经过了改组,部里派来一个新人,在一九四三年六月以后担任公司领导。这个家伙很厉害,我们都管他叫‘新风’,因为他———他叫基尔温德———老是说什么要‘给旧的安乐窝通通风,把屋子里的臭气放出去!’我公公和我也属于被放出去的臭气。对我他很坦率地说:‘你俩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太长太长了———我不想跟你们产生什么不愉快,我们现在要在西部边境修筑防御工事,使用俄国人、乌克兰人、俄国女人和德国劳改士兵,情况很复杂。你们并不适合干这种事。最好你们自动离职。’基尔温德是典型的雷厉风行者,讲话带刺,但也不是那么叫人讨厌———这种人常常可以碰到。‘你们都还有格鲁伊滕的气味。’于是我们离开了公司,我进了劳动局,我公公到铁路局当会计。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霍伊泽是当时就已暴露出他的本性,还是这种品性是由于环境造成的?他变得相当卑鄙了,直到今天本性难移。我们家里的情况,说它像地狱一点也不过分。格鲁伊滕被捕后,我们几家共吃共住,也吸收还在待命入伍的海因里希普法伊弗参加。马尔娅和我婆婆起初负责采购、照看孩子,有时马尔娅还下乡到托尔策姆或吕塞米希去,至少带回了一些土豆和蔬菜,有时甚至带回一个鸡蛋。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大家相安无事,一直到我公公开始把他中午在铁路局领到的不定量的汤带回家来,在炉子上晚上热一热,当着我们的面,咂咂地吃得津津有味。当然这是额外的,他的一份集体伙食里还有。后来我婆婆也变得———用马尔娅的说法———‘斤斤计较’起来,开始对所有的东西都重新过秤。此后一个时期,各人都把自己的东西锁在一个小橱里,用一把大挂锁锁上,而且不消说,他们开始互相抱怨东西被偷。我婆婆把她的人造黄油锁起来之前都先过秤,然后在取出来时再过一次秤———每次她都说有人偷她的东西,我发现她———我的婆婆———甚至对我孩子吃的牛奶下手,往牛奶里搀水,有时为的是给自己或者给我公公做个布丁。我于是就改同马尔娅合伙,由她采购和做饭,我这样过得很好,莱尼或马尔娅从来不小里小气———可这时,每当烧点什么吃的或是桌上放点什么,霍伊泽老两口就馋得慌,用鼻子使劲闻来闻去,一种新的有趣现象这又引起了:羡慕。是啊,我真羡慕莱尼,她可以一走了事,同她的情人到玛格蕾特家去栖身———我想。可这时,自从老霍伊泽到铁路工作以后,据他自己说,他到处拉关系。他给火车司机管帐,一九四三年他们还跑遍了欧洲差不多所有角落,从那儿捎回紧俏商品,从这儿捎去紧俏商品。从乌克兰他们用一袋盐可以换回一整口猪,用一袋粗粒面粉可以从闹饥荒的荷兰或从比利时换回雪茄烟,当然从法国可以换到葡萄酒,大量葡萄酒、香槟和白兰地。总之霍伊泽所处地位有利,他由于后来还负责协调货车的调拨和行车时刻,他变成了大老板。具体掌握欧洲何地何物紧缺,组织相应的换货交易:

    把荷兰的雪茄烟运到诺曼底———当然是在入侵之前———去换黄油,然后将黄油又运到安特卫普或其他地方去换雪茄烟,比运往诺曼底去的数量换到的雪茄烟翻了一番。由于他还主管车辆的运行,司炉和机车司机都听他调配,当然他把最好的路线分给那些最积极的合作者,而且,在德国国内市场上,在不同地方的市场,各种商品价格当然也不同。在大城市,一个好价钱,什么东西都能卖到:食品和嗜好品———咖啡当然在乡下更吃香———而且通过以物易物,比如用黄油换咖啡,按照他的说法可以把本钱翻一番。他用不着说,是借钱给莱尼最多的人。

    表面上他把她劝阻,但每当她需要用钱的时候,他就把钱借给她。最后,他已不仅是她的债主,也成了她的供货人,而他可以向她开花帐捞点外快,对此莱尼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总是打借条。最后还是他打听到了老格鲁伊藤的下落:先是在法国大西洋沿岸当建筑工人,在水泥搅拌机旁跟一个劳改队干活,后来调到柏林清理轰炸后的瓦砾———办法,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经常给他捎去一包东西并得到他的消息,他在多数情况下都捎口信给我们:‘不必担心,很快我就会回来的。’这方面也需要花钱。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莱尼到了一九四四年八月向霍伊泽借的债已达两万马克,他是怎么做的您知道吗?他逼她还债!他说,孩子,这笔钱不给我,我的买卖就没法搞了———您知道结果怎样?莱尼把她的房子抵押了三万马克,还给老头两万,自己剩下了一万。我曾劝阻过她,我对她说,在通货膨胀时期把实物抵押出去,这真是乱弹琴———可是她笑了,买了一些东西送给我孩子,还送给了我一包十支装的香烟。由于海因里希恰好这时悄悄走进我们房间来找额外的东西吃,她也送给他一份,并且同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伙子还跳起舞来。嗯,她那种神采奕奕、轻松愉快、兴高采烈的样子,真是不可思议。我不仅羡慕她,也羡慕她的心上人。马尔娅此后不久到乡下去住了一个时期,海因里希应征入伍,只剩下我和公公婆婆,我只好仍旧把孩子交给他们带。至于莱尼,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第二次抵押到期了,这时,是的,这时———我真不好意思说———他这时真的买下了莱尼的房子,位于这个地段的一幢只是局部损坏的房子,那是一九四四年底———已经十分困难了,当时的情况,用钱已买不到什么东西了———他又给了她两万马克,勾销了抵押给他的契据,房子的产权就归他所有了,这显然是他始终追求的目标。现在他这幢房子将近值五十万马克。他一九四五年一月一日就开始收房租,那时我才看出他的本性。每月一日到各家去收房租,这一定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只不过一九四五年一月收入不多,大多数房客已被疏散,顶上两层被烧毁,真叫人好笑,他把我也列入他的房客名单,当然普法伊弗家也在其中,不过他们一九五二年才回来———直到他向我第一次收房租———两间不带家具的房间月租三十二马克六十芬尼———我才想起,我们这些年来住莱尼的房子一直都是白住呀。我从前有时想莱尼真糊涂,我曾经提醒过她———可今天我认为,她并不糊涂,她把一切同她的心上人一道花光,而和平时期她也并没有饿死呀。”

    玛格蕾特:“莱尼自己所说的第二次检阅部队现在开始了。

    据她对我说,第一次检阅部队是她刚同波利斯开始相好时进行的———对所有亲朋好友她都仔细审查了一遍,在家里甚至有几次钻进防空地下室去进行测试,她‘检阅’了霍伊泽夫妻、马尔娅、海因里希和场里的所有同事,从她的检阅中留下的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副官又是谁呢?是我。她可惜没有当一个雄才大略的军事家———她如何对每一个人进行审查我想到了,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洛蒂是一个可能的盟友,但由于‘妒忌心重’而一笔勾销了她。老霍伊泽夫妇‘反俄、古板’,海因里希普法伊弗太‘拘谨’,也都不在话下。她确有把握知道,克雷默尔太太是一个潜在的盟友,她甚至登门拜访,和她进行了一次不会使人为难的谈话,但发现她‘简直太胆小,太胆小,太疲劳了;她是不想再干的,我很理解’。她也考虑过赫特霍尼太太,但也‘由于她道德观念陈腐而不是其他原因’排除了她,‘此外,此外当然也要心中有数,谁足够坚强,知道这种事而坚持到底’。是啊,她决心打赢了这一仗,对她来说,世界上最天经地义的事就是打仗需要用钱和有据点,她在第一次检阅部队和审时度势时发现的唯一据点就是我———莫大的光荣,但也是沉重的担子的。那就是说,我足够坚强。在地下防空室里,在霍伊泽夫妇和马尔娅跟前,在家里,她系统地进行摸底,一反她沉默寡言的常态,把种种故事编造。她首先讲一个德国少女和一个英国俘虏相爱的故事,结果令人十分沮丧———把他们枪毙、强制绝育、开除国籍等等是多数人的主张———但她又搬出一个法国人来进行试探。法国人作为‘人’下场要好一些,作为‘值得考虑的情人’(法国人精于也许是因为床上功夫吧———笔者),博得会心的一笑,但随之却作为‘敌人’完全遭到拒绝。最后她不得不搬出,或者不说如抛出她的波兰人和俄国人,而大家认为至少得‘砍头’。在家庭小圈子内,加上霍伊泽夫妇和马尔娅,当然意见更坦率真诚一些,不那么带政治色彩。马尔娅令人惊讶地偏爱波兰人,认为他们是‘英俊的军官’,英国人‘大概不能当情人了,法国人‘道德败坏’,———俄国人捉摸不透’。洛蒂的看法和我一样,认为全是这些话费话,或者用我的说法是废话。她的评论是:‘男人就是男人’。洛蒂指出,虽然马尔娅和她的公婆没有克服民族偏见,但完全不带政治偏见。法国人风流,但像寄生虫,波兰人非常热情,富有魅力,但不忠贞,俄国人爱情专一,忠贞不贰———但在当前的情况下,包括洛蒂在内,大家都认为,‘至少同一个西欧人搞什么名堂是危险的,同一个东欧人搞什么名堂则有生命危险’。”

    洛蒂霍伊泽:“莱尼有一次到我们家来和我公公谈钱的事。我打开了浴室的门,发现她一丝不挂地对着镜子仔细察看自己身体的优美线条。我从她背后给她披上一条浴巾,当我走上前去的时候,她羞得满脸通红———以前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脸红———我把手放在她肩上说:‘你高兴吧,还能找到一个心上人,要是你从前曾经爱上过某人,那就把他忘掉吧。我是忘不了我的威利的———嫁给他吧,即使他是个英国人。’当一九四四年二月她吞吞吐吐地说出她那些可笑的假故事时,我还不至于傻到看不出她正在和一个男人,很可能是和一个外国人搞什么名堂。老实说,我会极力劝阻她和一个俄国人或波兰人或犹太人搞上,这有掉脑袋的危险。我今天感到高兴,她当时没有告诉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真不是的什么好事。”

    玛格蕾特:“莱尼第一次检阅部队时,甚至也把佩尔策当作可能的盟友。格龙奇本来也有可能入选,此人不过太喜欢饶舌。于是进行第二次检阅部队,莱尼已经怀孕及其考虑到后果了,又只有我是唯一可靠的人。我们最后考虑把佩尔策当作一种战略后备军,划掉了通常押送波利斯来场的那个年纪大一些的看守,因为他老爱动手动脚、多嘴多舌,我们于是就考虑那个有魄力的博尔迪希,我有时还和他见面,他的生意兴隆———但已为时不长了。他太过分了,后来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被抓住,抄走了全部表格和证件———并且在车站后面就地枪决了。他是在那儿做买卖时被抓获的。他这样就完了,可惜他那些士兵证也都完了。”

    为了对莱尼和玛格蕾特公平起见,这里有必要作一些与社会道德有关的重要说明这里。严格说来,莱尼算不上是寡妇的,她是艾哈德的遗属,有时她甚至拿他和波利斯作比较。“两人都是诗人,如果你问我的话,两人都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人,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她的心上人艾哈德,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哥哥,她经历了大约两百次空袭警报和至少一百次空袭,她不仅同她的男人在家族墓室教堂里鬼混,而且必须每天早晨五时半起床———对于这个少妇来说,阿洛伊斯的胜利者可能还在耳边喋喋絮语余音未消,就像一首日益消逝的动人的流行歌曲,人家大约二十年前,也许曾跟着它的曲调通宵达旦地翩翩起舞。莱尼———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顾不上周围的情况———快快活活,惹人恼火。她周围的人都小心眼儿,愁眉苦脸,闷闷不乐,如果想到莱尼满可以把她父亲那些精致贵重的衣服拿到黑市上去卖出一个好价钱,而她却不仅把它们送给他,而且还送给被宣布为敌国的忍饥受冻的人员(一名红军政委就穿着她父亲的羊绒背心跑来跑去!)———那么,给莱尼再加上一个豁达大度的形容词,即使最多疑的旁观者也肯定会同意。

    关于玛格蕾特也将再补充一两句话。说她是个婊子,那是错误的。她只有在嫁人时才是为了钱。自从一九四二年应征到一所巨大的后备军野战医院服役起,她的日日夜夜就比莱尼艰难得多。莱尼可以不受阻挠地制作她的花圈,,经常与最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受到佩尔策的好心保护。由此看来,莱尼决不是英雄,或者算不上是什么英雄人物,她直到四十八岁时才首次对一个男人大发慈悲(敬爱的读者可能还记得,就是那个名叫梅赫梅特的土耳其人),玛格蕾特却从来没有干过不同的事,即使是在担任野战医院日班或夜班护士的工作中,她也对“任何一个可爱的、面带愁容的人大发慈悲”———而她同一个像列兵博尔迪希这样的玩世不恭、厚颜无耻之徒鬼混,只是为了将莱尼在博尚普家族公墓教堂的石楠床上的爱情幸福掩护,转移博尔迪希对莱尼的注意。这里我们为了比较公平起见,且看看玛格蕾特自己在充满忘我献身、慈悲为怀的漫长一生之后所说的话吧:“爱过我的人很多,只有一个是我爱过的。我自己只体会过一次常常在别人脸上看到的那种狂喜。”不,决不能说玛格蕾特是命运的宠儿,她比莱尼苦命得多———正如愤愤不平的洛蒂一样,不过对莱尼,这两个女人中谁也没有怀有妒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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