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三十九、短见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离开亭面胡,谢庆元随即把水莽藤的第五枝嫩尖送进了口里,嚼得青水往外滴,往家里走去。他下定决心,要见阎老五。过了地坪,才上阶矶,他又把第六枝藤尖,衔在嘴里了。毒性正开始发作,加上心理作用,他眼睛一黑,很有一些昏昏迷迷了。

    “爸爸,你有些何的?”正在阶矶上签剔木屐上的泥巴的谢长庚看见父亲脸煞白,连忙询问:“你嚼么子呀?”他有点疑心,跑了过去。“水莽藤,呀,水莽藤!妈妈,妈妈,爸爸吃水莽藤了!”谢长庚失声大叫,又痛哭起来。正在房里哄孩子睡觉的谢庆元堂客听到这话,大惊失色,慌忙丢下吵醒的孩子,披头散发,跑出房门,嘶声问道:

    “你叫么子?”

    “爸爸吃水莽藤了。”谢长庚急得直哭。

    桂满姑娘奔到谢庆元跟前,扳住他颈根,从他口里夺下一截水莽藤尖子,边哭边唤:

    “该死的冤孽,真的吃水莽藤了。”

    她放开他,一屁股坐在近边竹凉床子上,捶胸拍掌,号啕起来,接着,她扯起嘶了的喉咙,边哭边诉:

    “你为么子寻短路?你吓哪一个?要找死,为么子不到别处去,偏偏送到我的眼前来?”

    接着,她又伤心伤意,哭起娘来。在房外,大崽陪着她落泪,在房里,满崽也正在发泼。

    奉了亭面胡差遣,盛妈来送老姜子,刚到门口,看到这景象,又听见说哪个吃了水莽藤,她没有细问,转身飞脚往外跑。她挨家挨户,报告了这个不幸的事件。等到她回家,告诉亭面胡,他们一齐赶来时,谢家里的地坪里、阶矶上和房间里都挤满人了。盛家大姆妈、李槐卿、陈先晋、陈孟春、陈雪春、盛淑君和李永和都跑起来了。

    “这个死鬼,没得良心,吃水莽藤了。”谢庆元堂客还在哭嚷。

    人们正七嘴八舌,商讨办法,有的说,救人要紧,快去请郎中;有的说要送医院。陈先晋指挥陈孟春和李永和寻一把椅子和一副轿杠,扎成一顶椅轿子,三个人扶着谢庆元,按在椅子上。

    妇女方面,兵分两路。一路以盛淑君、陈雪春为首,跑进房间去哄那哭得哑了的两个孩子;一路以盛家大姆妈、陈先晋婆婆为首,留在阶矶上,劝解哭着的谢庆元堂客:

    “莫哭啰,先把人救活,别的都好说。”

    “没得良心的,我过门一十四年了,没有跟他过过一天好日子。”

    “你一连三胎,都是伢子,大崽又这样大了,好日子就在后头呀,”盛家大姆妈劝道,“你哪里有我的命苦?现在不讲这些吧,先把人救转。”

    “不见油盐是常事,”谢庆元堂客没有听别人的劝解,只顾讲她的,“这餐不晓得下餐的米在哪里。只怪我的父母没有长眼睛,把我许个这号人。我的亲娘老子啊,他如今又吃水莽藤了。”

    “莫哭啰,闹得大家都没主张了,生米煮成了熟饭,有么子哭的?救人要紧。”

    “我不去,我没吃么子,去做么子?”谢庆元从椅轿上跳起身来。

    谢庆元力大,陈先晋父子加上李永和都按他不住。

    “你们再来几个人,把他手脚捆起来。”先晋胡子说。

    从人群里,上来几个民兵后生子,拿出几根麻绳子,七手八脚,把病人手脚绑在轿杠子上,拦腰还捆了一道,陈孟春跟李永和抬起椅轿,往外就走。

    “到哪里去?镇上医院去?”轿子刚横过地坪,碰到亭面胡,他这样问,“不必去,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先晋胡子连忙问。两个后生子放下了轿子。

    “灌他几瓢水,再拿杠子一压,把肚里的家伙都压出来,马上就好了。”亭面胡回答。

    “他这个死没良心的,自己把工分送给相好,回家还来这个倒上树。”

    “桂满姑娘,快不要提起这些了。”先晋婆婆劝。

    “是呀,”才进来的亭面胡婆婆也说,“救人上紧,切记不要把人耽搁了。”

    “快去拿水,拿杠子!”亭面胡在地坪里命令。

    “好好端端,怎么吃起水莽藤来了?这又不是旧社会。”盛家大姆妈在阶矶上扶着拐棍,颤颤波波说,“莫不是碰到水莽藤鬼了?”

    “鬼是没有的。”李槐老也扶根拐棍来了,摇一摇头。

    “水莽藤鬼,落水鬼,都要找到了替身,才好去投胎。”盛家大姆妈又说。

    “鬼是断然没有的。”李槐卿说,“‘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见是没有的了。”

    “有鬼没鬼,救人要紧。”陈先晋说。

    “我问你,你为么子寻起短路来了?水莽藤是人能吃的吗?”亭面胡凑到老谢面前,这样地问。

    “我没吃,你们走开。”谢庆元不耐烦地说。

    “你大崽看了你吃的,看你脸色铁青了。快来灌水,来吧,孟春。”

    “你们敢来!”谢庆元瞪圆双眼。

    “还是去请郎中吧。”李槐卿劝道。

    “要死,大家都死吧,”谢庆元堂客听到老公拒绝治理,一定要死,心里也很着急了,嘴里还是讲这憋气话,“都死了干净,封门死绝,死得一个也不留。”

    “人都这样了,你少讲几句吧,好姑奶奶。”陈先晋婆婆这样地劝。

    “快点灌啊,不要错过时辰了。”亭面胡催促。

    “你来,”绑了手脚的谢庆元用力挣扎,“跟你拼了。”

    “不要发气,老谢,是为你好。”亭面胡劝道。

    “短路是万万寻不得的。”盛家大姆妈插进来说,“信大家劝吧,老谢,你们两公婆平夙日子又不是不好,抛下她一个,带一路嫩伢细崽,你舍得吗?”

    谢庆元听了这话,心里软了,堂客也不再做声,只伤心地流泪。正在这时候,刘雨生来了。问明情况,就简洁地说:

    “灌水怕没有效力,赶快送医院,你们起肩吧,孟春。”

    陈孟春和李永和把椅轿抬起,往外就走,一个民兵来到轿边用手把谢庆元按住。谢庆元一来手脚都绑了,无力挪横,二来也不想拒绝这些左右邻居的好心,三来对自己的寻短,也有悔意了。就不动弹,由他们抬走。

    “慢点,送到镇上卫生所,我开一封介绍信,你们带去。”刘雨生蹲在地坪里,拿出怀里硬壳子本子,搁在右腿膝盖上,当做临时写字台,又从本子里头撕下一张纸,用钢笔写了一行字,盖了戳子,交给李永和,嘱咐他道:“我不去了,有什么问题,打电话回来。”

    轿子才出门,盛清明来了。

    “怎么发现他吃了?”和刘雨生略微谈几句,盛清明这样询问。

    “他崽看见的。”刘雨生说。

    “看见他在吃?”

    “看见他嘴里还剩半根水莽藤尖子。”

    “这太巧了。”盛清明笑道,“一个人真要寻死,哪个看得见?我这个人没有你们好,老实说,我疑心这里边有戏。”

    “你说他能作假吗?”刘雨生觉得他这话未免把人想得太差了。

    “脸都青了,假得来的?”亭面胡也不同意他堂侄的猜想。

    “他真要死,不好在塅里吃把水莽藤,回去偷偷地睡了?怎么会叫崽看见,闹得天翻地覆呢?”

    “是我婆婆闹起出来的。”亭面胡替他解释。

    “就算他是真寻短路,也不对。刚才李支书也讲,党员自杀,是不容许的,是叛党行为。”盛清明说,“刘社长,这回医药费要他自己出。”

    “以后看吧。”刘雨生说。

    男人们散了,妇女把桂满姑娘劝住,扶进房里,也陆续走了,只有盛淑君留后一步,问了桂满姑娘好多话。她把问到的情况汇报了盛清明。

    深夜,李永和跟陈孟春趁着星光,把服毒的人从镇上抬回来不久,刘雨生陪着李月辉来了。谢庆元已经像好人一样,陪亲戚在堂屋里谈讲。没有点灯,堂屋和卧房都墨漆大黑。这亲戚是清溪乡的另一个社的人,谈话是普普通通,没有涉及不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我们那边,秧在田里长得响,田里功夫赶不赢。你们这边呢?”亲戚问他。

    “也是秧等田。”谢庆元说,声音很弱,喉咙发哑。

    “老谢,”刘雨生跨进堂屋说,“支书来了。”

    谢庆元站起身来,呆呆板板,没说什么话,而且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门口透进的星光里,人们看见他低着脑壳。亲戚起身告辞了,谢庆元没有送客,坐在竹凉床子上。李支书和刘雨生坐在他对面。三个人扯一阵社里的牛工,以及插田的各项准备工作,看见谢庆元神经正常,李支书把话题拐到当前这件事情上。

    “现在觉得怎么样?”他首先温和地问。

    “没有什么,只是头还有点昏。”谢庆元回答,仍旧低着头。

    “你这是何苦来呢?”李支书十分惋惜,“这样来一下,自己身体吃了亏不说,最要不得的是你违背了入党时节的诺言。你说了‘为共产主义奋斗到底’,吃水莽藤就是你的‘奋斗到底’吗?”李月辉讲到这里,停顿一下,留给对方一个思索的时刻。李月辉连夜赶到,是奉了中心乡党委书记朱明的命令而来的。听到谢庆元寻短,朱明很生气,在电话里严厉指出:“去看看情况。不要婆婆妈妈啊,这是叛党的行为,就是死了,也是个叛徒,要开除党籍。何况没有死。”朱明说到这里,李月辉插了一句嘴:“我看这事主要地要抓紧思想教育,组织处理倒可以慢点。”朱明来火了,在电话里大声地说:“什么?你不同意我的看法?他不是叛徒?你去不去?你要不去,我自己来。”李月辉回答:“我去。”放下话机,他自言自语:“人还是要学点哲学,要不爱来火。”

    李月辉连忙动身。说是“连忙”,也挨了一阵,因为他要想一想,处理这样一件具体的事,对这样一个他很熟悉的具体的人,他应该说些什么?如何措辞?

    走到半路,碰到盛清明,告诉他一个新的情况,他又把腹稿修改得温和了些。

    谢庆元没有回答他的话,他于是又问:

    “你一个党员,参加工作好几年,家里崽女一大路,为什么想到那个绝路上去了呢?”

    “工作压头,家庭搞不好,牛又在我手里出了问题。四下里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想还不如算了。”

    “你这些问题算得什么?比起长征、抗日、解放战争和朝鲜战争来,你的问题实在太小了。一个党员,要志向宏伟,胸襟开阔,遇到不如意的事,首先应该想到党。”

    “是呀,你一个做工作的,为什么想不开呢?”刘雨生插嘴问他。

    “比方,你跟堂客怄气了,为什么不想想老刘从前的事呢?他受的磨,比你多吧?腰子一挺,工作一做,他又出了青天了。”

    “你们不必再讲了,”谢庆元抬抬头说,“我晓得是我自己太糊涂。”

    “晓得就好。”李月辉随即接口,“晓得就要改。这回的事,你应该对党对群众有个交代。”

    “是应该检讨。”谢庆元只要想通了,...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