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在特里安特除了我弟弟、弟媳和弗朗索瓦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非常小心。她从甘贝塔大街的小门进来,这个小门开在楼梯脚,她不用经过咖啡厅就可以直接到房间里来。”
“当然,你对你弟弟很放心吗?”
对于这个问题他只是微微一笑。他弟弟就像他自己一样。
“对你的弟媳呢?”
露西娅爱他几乎和爱丈夫樊尚一样多,当然方式是不一样的。她和他们一样,也是意大利人,把家庭看作一切之首。
“那个女侍呢?”
弗朗索瓦即使爱着托尼,也永远不可能写匿名信。
“那么只剩下一个人……”蒂耶姆先生把头转过来,低声说道。这时候阳光在他头发上放肆地跳跃着。
“谁?”
“您不知道吗?请您回忆一下在上一次审讯时您对我重复的那些话。您想要书记官读一下吗?”
他瞬间脸红,摇了摇头。
“不可能是安德妮……”
“为什么?”
但是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他跟在弗朗索瓦身后走下楼梯,尽量不让脚下发出吱嘎的声响。旅行者旅馆是在使用公共马车的年代建造的。托尼在蓝色房间前停留了一会儿,他没听到任何声音。这是否表明安德妮还是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呢?
弗朗索瓦把他领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个拐角,她指了指车库斜屋顶上一扇打开的小窗户。
“右边有一堆草。您跳下去没有任何危险……”
他跳到院子里,一群鸡咕哒咕哒地叫起来。一会儿之后,他穿过墙的尽头,来到一堆旧汽车和拆开的零件中。一个穿白衣服的加油员正在加油站前给一辆汽车加油,并未转身。
托尼赶紧溜走,他发现一条有臭水味的小巷,稍远点的地方传来热面包的香味,面包作坊开了个通风口。
他终于来到柳树街,坐上自己的小卡车。卡车柠檬黄的底色上印着几个黑字:
安托万·法尔科内
拖拉机/农用机器
圣朱斯坦——杜卢
一刻钟之前,他还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相处和睦。该怎么形容他此刻舒服的感觉呢?既不是害怕,也没有任何猜疑。
“你看到他走出车站,这没有让你感到不安吗?”
“是的……没有……有一点点,我知道尼古拉的性格和习惯,我还知道他非常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为了赶到圣朱斯坦公路,他绕过特里安特,避开火车站广场。在一座横跨奥诺河的桥上,有一家人排成一列在那儿垂钓,其中有个六岁的小女孩刚刚从水里钓到了一条鱼,但是不知道怎么把鱼从钩子上取下来。这些人当然是巴黎人。夏天到处可以看到巴黎人。他弟弟的旅馆也有,他刚才在蓝色房间里听出了他们的口音。
一条道路横穿田野,十五天前人们在这里种了小麦、葡萄树,还有供这个地区所有奶牛吃的牧草。这些奶牛通体浅褐色,但鼻子几乎全黑。
离这儿三公里的圣塞弗兰只是一条很短的街道,路周围散布着一些农场。然后他看到右边有一个小小的树林,人们把它叫做萨雷勒树林,因为这个树林里有个叫萨雷勒的小村庄。
就是在这里,离那条没有铺柏油的马路只有几米的地方,去年的九月份。一切都是在这里开始的。
“跟我讲讲你们是怎么开始的……”
特里安特的警察队长、中尉、普瓦捷的司法便衣警察先后都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后来蒂耶姆法官,瘦弱的精神病医生,他的律师德马里,刑事审判长也问了这个问题。
几句相同的话在几个月之内被不同的人、在不同的背景下反复提及。就这样,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然后秋天来了。
“真正的开始?我们从三岁起就认识了,我们住在一个村子里,一起去上学,一起初领圣体……”
“我问的是您和安德妮·德皮埃尔的性关系……你们之前有过吗?”
“什么时候之前?”
“在她和您朋友结婚之前。”
“尼古拉不是我的朋友。”
“就当他是您的同学吧,也许您更愿意说成您的情敌。安德妮在那个时候姓福尔米尔,她和母亲住在城堡里……”
那不是真正的城堡。从前在那个位置确实有一个城堡紧挨着教堂,但是后来只剩下一部分附属建筑了。但一个半世纪以来,也许是从大革命以来,人们一直把那里称为城堡。
“在她结婚之前,您是否……”
“没有,法官先生。”
“连暧昧都没有过吗?您没有抱过她吗?”
“我从没想过。”
“为什么?”
他差点回答道:
“因为她太高大了。”
的确是这样。他从来没有想过会爱上这个大个子女生。她面无表情,让托尼想到雕塑。
另外,她是福尔米尔小姐,福尔米尔医生的女儿,福尔米尔医生死在集中营里。这个解释足够了吗?他也找不到其他的解释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他们背着书包从学校出来时,她只需要穿过一个院子就能回到家里,她家位于村子中央,但是他得和其他两名同学一起走布瓦塞勒那条路,回到三火村,三火村靠近奥诺桥。
“您回到圣朱斯坦有四年了,结婚生子,您什么时候联系她的?”
“她嫁给了尼古拉,和他一起经营一家杂货店。我有时候会进去买点东西,但通常都是我妻子去……”
“现在告诉我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他经过萨雷勒树林边上。那天特里安特并没有集市。每周一赶大集,每周三赶小集。他定期去那儿,去见客户。
尼古拉不开车,因为他的病经常会发作,法官知道这件事。每周一是安德妮开着她的2CV汽车去特里安特,去批发店和半批发店进货。
她每隔一次会在城里待一整天,因为她利用这个机会去理发店。
“在这四年之中,您应该经常碰到她吧?”
“是的,有好几次。有很多圣朱斯坦人去特里安特。”
“您和她说话了吗?”
“我和她打过招呼。”
“隔得很远吗?”
“有时候隔得远,有时候隔得近,不一定……”
“你们之间没有其他接触吗?”
“有时候我会问一下她丈夫怎么样了,她自己怎么样。”
“您完全没有打她的主意吗?”
“什么?”
“档案显示您曾在工作期间与多名女性有过交往。”
“和大家一样,确实有过。”
“经常吗?”
“机会来了就有了。”
“和你弟弟的服务员弗朗索瓦之间呢?”
“一次,”他笑着说道,“不过那差不多只是开个玩笑。”
“您想说什么?”
“她挑衅我,而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她,然后有一天我在楼梯上碰到她……”
“楼梯上?”
“是的。”
为什么大家有时候把他看成厚颜无耻的怪物,有时候又把他看作一个天真的怪人呢?
“我们两个都没把这当回事。”
“你们之间一直都只是这种关系吗?”
“当然。”
“您从来没有想过和她好好继续下去吗?”
“没有。”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很快就有了安德妮。”
“这个服务员没有怨恨您吗?”
“为什么要怨恨我?”
我们正在经历的生活与我们经历后又回头审视的生活是多么不同啊!他最终被人们对他的猜疑弄得心绪不宁,弄得不能明辨是非。他问自己,善良在哪里终结的,罪恶在哪里开始的。
比如九月份的那次相遇!那天很可能是星期四,因为安德妮星期四会去特里安特。她很可能在理发店或其他地方耽搁了,因为她比往常回来得晚,那时天已经黑了。
而他不得已和几个客户喝了几杯普通的葡萄酒。他尽量少喝,但是职业不允许他总是拒绝别人的敬酒。
他那时很快活很轻松,和在蓝色房间里一丝不挂地站起来,走到镜子前用毛巾止住嘴唇流血时一样。
他看到路边安德妮那辆灰色的2CV汽车,在夕阳中熄掉自己汽车的头灯。穿着浅色衣服的安德妮示意他停车。
他当然刹住了车。
“托尼,我真是太幸运了,你刚好经过这里……”
大家以后会询问他,好像这已经构成罪名:
“你们已经以你相称了吗?”
“当然,从小学时就这样了。”
“往下说。”
法官会在面前的打印纸张上记录些什么呢?
“她对我说:”
“‘车上没有多余的地方,我把汽车起重器放在家里了。车胎爆了,你有汽车起重器吗?’”
天气还是很热,所以他也没有穿外套。他记得安德妮敞开领子的那件衬衫袖子比较短,裤子是蓝色的人字斜纹布。
他只能帮安德妮拆卸轮胎,不是吗?
“你有备胎吗?”
他拆轮胎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安德妮站在他身边给他递工具。
“你赶不上今天的晚餐了。”
“你知道,对于干我这行的人来说,这是常事。”
“你妻子什么也不会说吗?”
“她知道这不是我的过错。”
“你是在巴黎认识她的吗?”
“在普瓦捷。”
“她是普瓦捷人?”
“她住在普瓦捷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她在城里上班。”
“你喜欢金色头发的女人?”
吉塞勒的头发是金色的,皮肤白皙细嫩,稍微激动就会脸红。
“我不知道。我从没想过。”
“我曾经想过你是不是怕棕色头发的女人。”
“为什么?”
“因为以前你几乎会和村子里所有的女孩拥抱,除了我。”
“我那时可能没想到要去抱你。”
他开着玩笑,用手帕擦着手。
“你想不想抱我一次?”
托尼惊讶地看着她,重复刚刚说过的话:
“为什么?”
托尼在昏暗中难以看清她的样子。
“你想吗?”她又问,托尼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还能回忆起车子后面红色的小灯、栗子树的气味、安德妮嘴唇的气味和味道。安德妮的唇碰到他的唇,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胸上。他惊讶地发现安德妮的胸竟是那么浑圆丰满,那么沉重,那么生机勃勃。
他以前把她当作一尊雕塑!
一辆卡车开过来,他们往后退几步躲避车灯光,但是两个人仍旧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他们退到长着小树的低洼地带。安德妮突然浑身一阵颤抖,托尼从没在其他女伴身上看到过那种颤抖。安德妮把他的整个身体拉向自己,说道:
“你想要吗?”
他们纠缠着一起滚到地上,在高高的荨麻地里。
他既没有对警察说,也没有对法官说。只有精神病医生比戈教授从他嘴里一点一点地挖出了细节:是她自己撩起上衣一直到肚脐那儿,露出乳房,用近乎喘息的声音命令他:
“吻我,托尼!”
她的眼睛里充满征服欲和情欲,事实上,是她占有了托尼。
“我想象中的她不是这样子。”
“您想说什么?”
“我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冷淡、高傲的女人,就像她母亲一样。”
“后来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尴尬之情吗?”
她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大腿张开,就像在旅店的那个下午一样。她对托尼说:
“谢谢你,托尼。”
她似乎的确是这么想的。她表现得很谦恭,几乎像个小女孩。
“你知道吗,很久以来我就想这样了!从小学时就开始这样想了。你还记得利内特·皮沙吗?她眼睛斜视,追了你好几个月。”
她现在在旺代当小学老师,每年都会来到父母家度假。
“我有一次撞到你们在一起。你那时可能十四岁吧。”
“在砖厂后面吗?”
“你没忘记?”
托尼笑了。
“我没有忘记,因为那是我的第一次。”
“她也是吗?”
“我不知道。我当时又没什么经验,怎么会想到那个。”
“我恨她。连续几个月的晚上,我在床上想着如何让她痛苦。”
“你找到办法了吗?”
“没有。我希望她病倒或是发生车祸结果毁容。”
“我们最好马上回圣朱斯坦去。”
“再待一会儿吧,托尼。不!不要站起来。我们得找个办法在其他地方见面,不能就这样在路边见面。我每周四会去特里安特。”
“我知道。”
“可能你弟弟……”
法官总结道:
“总之从那天晚上开始,一切都安排好了?”
托尼无法分辨法官的语气中是否有嘲讽。
八月二日,法官还没有出现在托尼的生活中。他回到家里。八九月的这个时候,天还没有黑。西边的天空变成了淡红色,他在羊群后面跟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车超过去。
一块洼地上有个村子叫东克尔。前面是平缓的山坡、稻田、草地和一大片天空,过了一个马鞍形路段后,一座崭新的房子映入眼帘,房子是用红砖砌成的,窗玻璃折射出阳光。他女儿玛丽安娜坐在门槛上。她身后一片土地的尽头,他的名字刻在银色的仓库上,仓库里摆满农用机械。
玛丽安娜远远地就看到了汽车,她转向房门,大声叫道:
“是爸爸!”
她不像其他小孩那样叫“爸爸”,有时候她也会出于好玩叫爸爸的名字,这可能也是因为她嫉妒妈妈可以叫爸爸为“托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