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在起居室里,坐在电视机面前,反复思考。然后他听到旁边有人在动。是马莱娜,她静悄悄地走进来,所以塞勒兰刚才没听到。
她羞怯地把自己的手放在父亲的手上一会儿,然后小声说道:
“我在假期去朋友家的别墅玩一段时间不会让你很伤心吧?能和你去波克罗勒岛同样让我很开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一群牛仔。
“让——雅克会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不知道。他还没有谈起过假期。我让他自己安排吧……他可能也有一些朋友……”
“你真是个好父亲。”
然后她在父亲脸上亲了一下,啪一声响。
她和让——雅克可能都注意到父亲自从母亲死后生活得很忧郁,但因为腼腆,这两个孩子都不怎么敢亲近父亲。
那天晚上他睡得更好了。第二天早上他注意到衣橱和衣柜的抽屉里阿内特的东西都被清空了。他不知道自己听从娜塔莉的这个建议到底对不对。
像往常一样,他先吃饭,因为他得第一个出门上班。他在博马歇大街的一个角落碰到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他转过身,认出那个警察就是费尔瑙队长,就是告诉他坏消息的那个人。队长也转过身来。
塞勒兰开玩笑地说:“这里似乎不是您的辖区啊?”
“是的,我上班之前先来这里办点私事。”
他仔细地盯着塞勒兰一会儿。
“您好点了吗?”
“挺好的,像我可以的那样好。”
费尔瑙犹豫着,最后说出了他很想问的问题:
“您去过华盛顿大街吗?”
“去那里干吗?”
警察似乎很后悔刚刚说出的话。
“我不知道……比如,去您妻子出来的那个房子……”
“您确定她是从那条街的一座房子里出来的?”
“不管怎么样,有两个证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您已经调查过了?”
塞勒兰一头雾水,心想警察是不是对他隐瞒了什么事情。
“她是否是从一栋大楼里出来,或者她是不是从更远的地方出来都与我们无关。我们的调查只关心事故本身……”
塞勒兰焦虑而又怀疑的眼神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赶紧握住塞勒兰的手。
“不好意思。还有人在巴士底狱广场等我……”
队长没有提供任何信息。他只是提出了一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足以让塞勒兰心绪不宁。他是不是应该亲自去问一下那些证人呢?他对那个问题一点都不关注的态度是不是让队长很是惊讶呢?
赛维涅街的作坊里,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工作。朱尔·达万忙着给帕皮寡妇镶嵌首饰别针,这个别针镶嵌起来很麻烦。
“有什么新情况吗?”
“没有。一切都好。”
“我上午会出去一会儿……”
他很遗憾地说出这句话。他一点也不喜欢将要去做的那件事。他对阿内特有种负罪感。
他没有开车。他从来不会开车来上班,因为路程很短。
他坐上公交车。天气很热,太阳照耀万物。露天咖啡座里零星坐着几个人。
他在乔治五世站下了车,这个站位于华盛顿街的角落,他刚好要转半圆。预感告诉他这么做是错的,阿内特有休息的权利。
他还是去了那家卖时鲜果蔬的店铺,店铺是黄色的,上面漆着吉诺·马诺蒂的名字。
老板和妻子在店里,忙着清空装柚子的柳条箱。
“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
他有浓重的意大利口音,长着南方人的那种黑头发。
“我叫乔治·塞勒兰……”
“您说您叫什么名字?”
“乔治·塞勒兰……”
“您是业务代理吗?”
“不是。您还记得之前在您铺子的正前面有一个女人被卡车给撞倒了吗?我就是那个女人的丈夫……”
“我还记得……”
然后他用意大利语和妻子交流。
“那个场面真可怕……好像有人说她是故意冲到轮子下面去的……但这怎么可能!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滑了过去……”
“她是从哪里出来的?”
“从一栋房子里面……”
“哪一栋?”
“我猜是四十七号……另一位证人当时正在人行道上,他说是四十九号……”
“您以前见过我妻子吗?”
“您知道,每天有好多人从我的店前面经过……”
“非常感谢您……”
他没有另一个证人的名字或地址,所以他去了圣奥雷诺街区的警察局。
已经有一些人坐在长椅上等待了。他刚要坐到那排人的后面,栏杆另一边的一个警察示意他过去。
“您有什么事?”
“我是乔治·塞勒兰……”
警察皱了皱眉头,好像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什么事情。
“您就是在华盛顿街被一辆搬家车给轧死的那个女人的丈夫……”
“我知道……我对那件事有点模糊的印象……是费尔瑙队长负责的。他现在不在……”
“我知道……我刚刚碰到他了……”
“那您过来有什么事?”
“我找到了吉诺·马诺蒂,就是经营时鲜果蔬店的那个商人……”
“那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我想要另一位证人的名字和地址,一位当时看见事故发生的路人……”
警察几乎用一种和队长刚才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我得找到那个案件的笔录……但是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您要不过半个小时再来……”
他走了。他只能这样。他走进一家酒吧喝了一杯咖啡。
他忽然变得特别敏感。别人目光里的一点光芒或是眉头的一丝颦蹙都足以激起他的怀疑。
这半个小时似乎特别漫长。他在一家商店二十多个货架前面停下来,浏览所有的陈列物品。
他回到警察局,刚刚那个接待他的警察给他递过来一张纸,纸上面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热拉尔·凡尔纳
乌伊勒斯·贝洛尔的代理
让——饶勒斯大道
伊西——莱穆利诺
他马上搭地铁,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那个代理的住所。他爬上二楼。到处都是女人做家务和门房打扫楼梯的声音。
他按响门铃,一个穿着拖鞋和室内便袍的女人给他开了门。
“您有什么事?”
“凡尔纳先生是住这里吗?”
“他是住这里,但是他感冒了,现在还在床上。”
“我能进去跟他说两句话吗?”
“您是贝洛尔的监察员?”
“不是。”
“您也不是医生?”
她不由警惕起来。
“我去看看他有没有醒……”
她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屋子里很乱,不要在意。我还没有打扫完……”
女人把他带到一间很狭窄的卧室,一个男人躺在床上,他脸上的胡子至少两天没刮了。他背靠靠垫,勉强坐起来,好奇地盯着这个来访者。
“我从来没有见过您,对吧?”
“是的。但是您见过我的妻子……”
“您的意思是?”
“您是华盛顿街那起车祸的证人。”
“确实是的。您是谁?”
“我是她丈夫。”
“那您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您是不是看到我妻子从一所房子里面走出来……”
“您到现在才来问我这个吗?您可真沉得住气啊……”
“您看到她了吗?”
“就像我看到了您一样真切。事故发生后,我还去看了那栋楼的号码。是四十九号。左边的那扇门上有两块铜板,那是一个医生的家。警察已经知道这些了……”
“她是跑步出来的吗?”
“不算吧。只是走得非常快,好像是个急性子的人。然后她突然想穿过街道……当时下着毛毛细雨……她滑倒了,刚好就倒在一辆车的轮子下……”
“您确定她是从一所房子里出来的吗?”
“我清楚地看到了,所以很肯定……”
“谢谢您……很抱歉来打扰您……”
他搭地铁回到乔治五世站。现在才来调查这件事情确实晚了点,如果说到目前为止他还什么都没有做的话,那是出于对妻子的尊重。同样,在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中,他从来没有打开过妻子的抽屉。
他从四十七号开始问,他找到门房。他的钱包里一直放着一张阿内特的照片。
女门房正在屋子里做洋葱煮牛肉,味道很好闻。门房看上去还挺年轻、挺讨人喜欢的。
“您是要租公寓吗……”
“不是……”
他把照片递给门房。
“您见过这个人吗?”
她仔细看了看,为了看得更清楚又朝窗边走了走。
“我想起了一个人……我一看到这个小小的白皙的脖子就想起了她……这不是在这里被轧死的那个夫人吗?……”
“是的。她是不是来拜访过您这里的房客啊?”
“这个我不清楚,一般有人进来了我都会知道。尤其是下午的时候,我会在小客厅里做针线活……”
“谢谢您……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一直在道歉。这可能缘自童年时代的胆怯。
旁边的那栋楼很豪华。门房正在楼梯上,他站在门房的玻璃门前等了好一会儿。门房下来了,一只手拎着水桶,另一只手拿着扫帚。
“有什么事?”
她比四十七号的门房年长一些,小小的眼睛里充满警惕。
“我叫塞勒兰……”
他觉得所有人都应该知道事故的细节,都应该知道死者的名字。
“您觉得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吗?”
她一边打开门房门一边加了一句:
“等我收拾完。”
一只黑猫从椅子上跳下来,椅子上面有一只丝绒靠垫。黑猫的背拱得老高,过来蹭客人的腿。
“请进来吧……清楚地告诉我您想干什么……我猜您不是卖吸尘器或者百科全书的吧?六楼的那个通灵者差不多一年前就去世了……没想到还有人来找他……”
他有点不情愿地把照片递过去。
“您认识这个人吗?”
她迅速抬起头,又仔细地看了看照片。
“您是她丈夫?”
“对。”
她明显在迟疑。
“您已经去问过警察了吗?”
“如果有需要我还会过去。”
他的胸膛顿时抽紧,膝盖也开始发抖。这个门房很明显知道点事情,而且会是令他不愉快的事情。
“你们结婚多长时间了?”
“二十年……”
“她来这里十八年了……”
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掐紧,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开始埋怨起费尔瑙队长和他那意味深长的表情。
“她经常来这里吗?”
“不是每天都来,但一周至少来三次……算了!您是她丈夫,有权知道这些,对吧?他们刚租下房子时,我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妻……那个男的负责买家具,买墙饰、门帘等所有的东西……我想告诉您他们的房间真是豪华啊……”
“那个男的解除租赁合同了吗?”
“没有。他还时不时来这里……我记得他们只在这里过过两次夜……一次是三年前……”
那个时候他刚好去安特卫普买宝石,还在那里待了一小段时间。
她慢慢地说道:“另一次就是几个月前……”
“可以说他们俩确实很相爱。布拉西耶总是给她带小甜点,他总是先到……”
“您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布拉西耶先生,就是这个名字。他签租约用的是真名……我刚开始以为他和这位年轻的女人不会持续很久,他还会有其他女人……但是没有……他们一直和当初一样相爱……”
“您说的是让——保罗·布拉西耶吗?”
“难道我还会说其他人吗?”
“他们会在上面待很久吗?”
“他一般三点钟之前来,女的会稍微晚一点。女的会在五点到六点之间走,每次都匆匆忙忙的……”
“谁做家务?”
“我啊……所以我才对他们这么熟悉……您想象一下卧室的墙上挂满黄色丝绸……到处都是丝绸……女人进来和离开时,都没怎么打扮……她几乎每次都穿着套头女服或者天蓝色裙子……但如果您看到楼上房间里的内衣和质地考究的女式睡衣……”
他不敢要求上去。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这个打击比妻子的死更猛烈。
他的妻子?他都不敢用这个词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一夜情,也不是什么只持续几周或几个月的一段情。
十八年以来,她经常来华盛顿街,不是在随便哪个备有家具的出租房,而是在一所按照她的意愿用家具布置的公寓。她还在这里放了内衣。
他去看望父亲回来之后,阿内特漫不经心地告诉他(好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我昨天晚上不得不去陪一个临终的可怜老人。那里没有人帮他上天堂……”
阿内特对他撒谎。阿内特对他撒了十八年的谎。她不是他妻子。她更像布拉西耶的妻子。
布拉西耶每次说到自己下午的行程安排时同样骗了他。
埃夫利娜知道这件事吗?有可能。但她太关注自己,可能没有时间吃醋。
“谢谢您,夫人……”
他拖着脚步离开那里。他没有想到去喝酒。他漫无目的地朝香榭丽舍大街走去。
他从来就不是十分欣赏布拉西耶,现在更是恨他。相反,他倒不恨阿内特。这是他自己的错。对于她来说,他不是个丈夫。他把阿内特当成一个很简单的小人物,一个只知道奉献的人。他从来不知道妻子是这样的人。
可以说她是因此而死的。她奔跑着。她可能迟到了。她想快速冲到地铁里去,她本来应该有时间平静下来,就像其他日子一样从容。
她爱的不是他,而是布拉西耶。
然而她选择和他生活在一起。她做了他十八年的妻子。
他能怎么办呢?杀死合伙人吗?
他可不想去买把手枪,等着布拉西耶一走进作坊,二话不说就一枪崩了他。
那样做能改变什么呢?他甚至忘记去坐地铁了。
他走着。有时候嘴唇会动一动。他再度点燃那支已经熄灭、一直粘在上嘴唇上的香烟。
在之前的二十年里,他一直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他过着一种简朴的生活,他有一个自己选择的妻子,一份能够满足日常生活所需的工作。
他还跟阿内特说过:
“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太幸福了……有时候都会为此感到害怕……”
他确实有理由感到害怕。不是因为阿内特死了,而是因为她爱着另一个人。布拉西耶参加了葬礼。塞勒兰没有怎么注意他。塞勒兰当时完全被击垮了,没有注意到任何人。但他还记得布拉西耶是第一个把花扔进坟墓的人,他只扔了一朵红玫瑰。
那是阿内特最喜欢的花。他很少会想到给她买。那不是他的性格。他如果带些花回家给阿内特,会觉得尴尬。
难道他对阿内特的爱不重要吗?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满足不了妻子。布拉西耶想到了这些事情,他在“他们”的房间的墙上铺满金黄色的丝绸。
那里也有一床白色的缎子床罩吗,和圣让——德莫尔托的别墅里一样?
他就这样下意识地走到协和广场。他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他想回家,和娜塔莉诉说衷肠,寻求心灵的安慰。娜塔莉不是一直更喜欢他而不是阿内特吗?她有没有从女人的角度看出些端倪来?
把自己的失望转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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