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找。”
让·卢普站起来说道:
“我觉得最好还是我去看看吧……”
让·卢普长得太高,在这样的楼梯上必须低着头,以免碰到低矮的天花板。刚刚他们在楼下谈论上百万的财产,现在推开一扇古老的棕色门,进入属于另一个时代的公寓。他只在小时候来过这里两三次。
他在客厅尽头看到灵堂,棺材尾部放了很多花。
“你想看看奶奶吗?”
安托万挺不习惯对这个已经在医院里照看过许多病人、并且即将成为医生的年轻人称呼“你”。
让·卢普跟着叔叔来到爷爷奶奶的卧室,现在他奶奶还住在这儿。
现在他奶奶正坐在窗户旁边的沙发上,膝盖上盖着红色的被子,费尔南德坐在她的对面,看到侄子进来时连忙站了起来。
“嗨,让·卢普。”
“婶婶好。”
他向老太太走过去,跟以前一样亲了亲她的额头。她往后缩了缩,目光在周围寻找着可以求助的人。
“她一个人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他以一种专业的眼神打量着奶奶。
“你还记得勒德吕太太给爸爸换完衣服后把衣服拿到哪里去了吗?”
“你知道,当时我在楼下……我也没想起来问她……”
“他当时好像穿着那套黑色西服套装……”
他总是穿着深色衣服,不愿买新衣服。他们打开那个巨大的实心橡木衣橱,终于知道有多么恋旧了,衣服磨破了还要穿,衣架上挂着十件破旧的外套。
衣橱里还有欧也妮的很多裙子,都是黑色或淡紫色,她从痴呆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了。一层搁板上放着许多毡帽和草帽,旁边还摆着奥古斯特的几顶灰色的鸭舌帽以及一个黑色的圆毡帽。
这些东西都用了好多年,曾经在两个人身上穿戴过,此刻似乎都还能闻到些他们俩身上的气味。
安托万拍了拍衣服,到处摸着,然后把手伸进一个内袋里,掏出一个灰色的钱包。
他把钱包递给让·卢普,后者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有点尴尬地说:
“你别跟他们计较……”
他这是在向安托万表明,他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他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
“还有其他东西吗?”他问道。
他们还发现了一条手帕,一个老人应该从来没用过的短短的金黄色香烟盒和一把农用大匕首。
他到巴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用这个匕首用餐,而且吃饭之前还要念一段话。
费尔南德不敢问事情到底怎么样了,只是给了丈夫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又坐到老太太身边。
贝尔纳在他们不在时又倒了一杯酒,还问其他人喝不喝,只有玛丽·洛尔要了一杯。
让·卢普将没有打开的钱包直接递给父亲。费迪南摸了摸。
“里面是个硬物……”他轻轻地说道。
两边都有口袋。为了拿到那个硬物,他只好把手伸进皮货商们所谓的秘密口袋里,那个袋子大概是整个钱包的长度。
他从来面拿出一把亮晶晶的扁钥匙,给每个人看了一下,尤其是安托万。
“你知道这是什么钥匙吗?”
“我从来没见过。不过我确定这把钥匙不能开家里任何一个门、任何一件家具……”
安托万拿起钥匙放到手上,在钥匙把上看到一个数字:一一三。
“这是保险柜钥匙。”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放在银行的保险柜就有一把类似的钥匙。”
此时,大理石桌子旁边的人都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要弄清楚到底是哪家银行。”费迪南轻轻地说道。
“这不难。爸爸从来不会走得太远。因为一旦走出这个地方,他就会觉得像是出了国一样。”
他将钥匙放到桌子上,所有人都着迷地盯着看,因为大家刚刚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今天是周末。银行要到第二天九点才会开门。那个时候,费迪南应该去了法院,让·卢普在妇女救济院,玛丽·洛尔在店子里,安托万在这个饭店里忙活着。
那应该把这把能找到老人财产的钥匙给谁呢?
他们抬起头互相看了看,对自己的想法有点不好意思。
“以我之见,我反对让安托万去。”
说话的是贝尔纳。他拿着酒杯站在安托万的另一边,冷冷地盯着安托万,像是想再次激怒他。
费迪南问道:
“你真的不知道柜子里会有些什么吗?”
“我跟你们说过,爸爸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
贝尔纳又开口说话了。
“我要求大家一起去……”
这句话说明了当时的情形是多么滑稽可笑。他们都被这把闪闪发亮的钥匙迷住了,没有人想去碰它,但是也没有人想将它拱手让给别人。
这个钥匙能打开哪个银行的一百一十三号保险柜呢?估计到时候得找五六家银行才能找到吧。难道他们就这样一家一家地去找吗?费迪南昨天因为律师缺席没能提审莫维斯,他周一要去提审这个人吗?
玛丽·洛尔说话了。
“这三幅于特里约的画是谁的?”
“是父亲的。”安托万说道。
“你们一人一幅吗?”
“看别人怎么决定……我是准备找个行家定个价,将它们全部买回来……”
费迪南看了看妻子,然后又看了看女儿,问道:
“你知道这些画值多少钱吗?”
“一幅大概五到十万法郎。要看是什么年代画的……”
那个时代的女人穿着臀部放着后腰垫的长裙子。
“你为什么一定要再买下这些画?”费迪南有点不信任地问道。
“为了让它们仍然挂在一直挂着的地方……以前,它们挂在楼上的卧室里……后来,我认得这些画了,就把它们放到饭店的后间去了……你们还是什么也不喝吗?费尔南德让我向大家道个歉,她必须得陪着妈妈……只要离开她一会儿,妈妈就会以为自己被抛弃了……”
这并不是一次普通的家庭聚会。桌子上应该放几杯咖啡和几杯酒。他们本来应该放松放松。
每个人都在想着话题,想打破沉默。尤其是费迪南,他是家里的老大,也被大家认为是这次聚会的主持人。
“当务之急显然是找到银行……”
于是他们又回到刚刚那个话题。该拿这把钥匙怎么办呢?
让·卢普提出一个解决方法。
“把钥匙放进一个信封里封上。你们三兄弟将自己名字的首字母写在封印上。”
“我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蜡。不久前,我在我的卧室里看到过一点……”
安托万穿过门时,贝尔纳低声骂道:
“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他已经有一份了。”
妮可徒劳地用眼神制止他。他又回到柜台后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玛丽·洛尔的话让他更振奋了:
“你可不可以给我也倒一杯,贝尔纳叔叔?”
她母亲吃惊地看着她。
“你现在开始喝威士忌了?”
“我喝很久了,你知道的。我还在家时就开始喝了。只是,那个时候我不敢在你们面前喝。你要来一杯吗,爸爸?你也并不讨厌威士忌,有时候也会来上一杯……”
“大家都喝点威士忌吧?”
安托万不在,大家似乎都放松了。维罗妮卡没理他,不高兴地说:
“我不要……”
贝尔纳很高兴,兴奋地给倒酒。
“要加冰吗?”
“只要水就可以了……”
安托万一直没来。他终于可以跟费尔南德说两句话了。
“事情怎么样了?”
“比一开始好些,幸亏了让·卢普……”
“你拿蜡烛和蜡做什么?”
“我们在爸爸的钱包里找到一个保险柜钥匙,大家都不想把钥匙交给别人。所以我们要把钥匙封起来……”
他拿了一个厚厚的米色信封。他回到一楼,看到酒杯,但一句话也没说。他点燃蜡烛,将蜡和信封递给哥哥。
“费迪南,你比较有经验……”
费迪南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在他的小办公室或者是法庭现场审查时,他总是看到这些肮脏卑鄙的事情。今天,居然轮到他自己来做了。
他将钥匙放进信封,折好,封上蜡。
“我们要签什么?”
安托万不是有意的,但他给他们俩银牙签在五个封印上签下他们名字首字母这件事,还是有点讽刺。
“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建议……”
安托万跟贝尔纳同时说话又同时停下来。
“说吧。”
“我建议由费迪南来保管信封。”
“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终于达成一致一次了。”
为了庆祝气氛缓和,安托万拿了瓶酒,拿了个杯子,倒了杯酒,然后将瓶塞放到桌上。
“大家自己来……”
让·卢普跷着二郎腿,像个局外人一样盯着他们。奥古斯特的死让他不得不回到这个家,但是他依然保留着冷静而客观的判断。也许现在他更能理解他爸爸,也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远离这个家了。
他在城堡花园的家里就没有在妇女救济院的单人宿舍觉得自在。他看向姐姐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他们之间有任何的亲情联系。
“我觉得你们忽视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冷静地说道。
所有人都看向他。
“安托万叔叔刚刚跟我们提到一个叫杰森的人,这个人几个月之前因为诈骗罪被判了刑……”
他转向爸爸。
“找到当时负责这件事的法官,对于你来说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总是那几个人负责,我们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己负责的专门案件……应该是佩奈龙或者穆兰……他们俩负责处理这一类案件……”
“你跟他们俩是朋友吗?”
“我认识他们……我们在走廊里遇到的时候会握手……”
“我在想,他们在圣乔治新城那里没收了一大箱子文件,不知道里面没有爷爷……”
钥匙让他们忘记了那个犯了欺诈罪的杰森,让他们盲目乐观起来。
“钱包里还有什么东西吗?”
还是费迪南去检查了钱包,不过他其实很反感这样翻着父亲的钱包。他先是从里面摸出一张十几年前才更新的身份证,然后发现神殿街眼科诊写的一张配镜单。
“爸爸戴眼镜?”
安托万也吃了一惊。
“我从来没见他戴过呀。”
“你懂这个吗?”费迪南拿着纸问儿子。
“不是很懂……好像是那种很笨重的老花镜吧……”
这张已经有三年历史的配镜单说明了老人的谨慎。他的视力在下降。他几乎看不清报纸了。他应该犹豫了很久,才去找了个眼科医生咨询,但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就在他倒地的几分钟前,安托万还看到他很自豪地拿着那张他精神奕奕地站在房子门口的相片,给一对年轻夫妇看。
那个时候他身姿挺拔,对自己的活力很是骄傲,嘲笑帕坦医生给他开了许多药。
他没有去拿眼镜,但是保留着这张配镜单,以防哪天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是谁?”玛丽·洛尔朝父亲倾过身,问道。
费迪南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四角被磨花了的相片,相片在岁月流逝中已经发白,上面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孩一脸坚定地望着前方,就像是在看着未来。
“这是我……我不记得有这样一张相片……”
“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安托万说道。
费迪南那个时候还是独生子。奥古斯特那个时候留着浓黑的络腮胡子,每天晚上都会用一个透明机器保养它。他妈妈那个时候给二十五到三十个人做饭,那个时候,菜单是用粉笔写在水泥板上。
里面还有一张贝尔纳初领圣体的照片,以及一张安托万的当兵照。
他们一个个都很吃惊。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奥古斯特会是这样一个感性的人,竟然把三个儿子的照片放在他的旧钱包里。
最后一张相片很小,已经破了,奥古斯特将它放在一个塑料袋子里。三兄弟要不是在钱包里发现这张相片,根本认不出相片里是什么。
那是年轻时的妈妈,只有十六岁的样子。她梳着两条大辫子,前额上的头发乱蓬蓬的。深色的裙子上高高的领子勾勒出美丽的脖子,周围是一圈花饰。
钱包里只剩下一张又黄又破的奥古斯特出生证明的抄件,上面的日期是他到巴黎来的那一天。这是父亲小心翼翼保留着,以防自己迷路或者出事,丢了身份证,让别人确认身份的东西吗?
“费迪南……”
维罗妮卡指了指手表。
“把钱包收好,说不定我们哪一天还会拿出来寻找回忆呢……”
“别忘了信封……”贝尔纳提醒道。
费迪南郑重地将信封塞进口袋,然后站起身。
“安托万明天要是有时间,到附近的银行看看,因为你对这里比我们熟,你可以去问问爸爸是不是在哪个银行有保险柜……你明天有空吗,安托万?”
“应该有的……我估计那些人一接到报丧信就会过来看爸爸……”
“你不会关饭店吧?”
“不会……只会在星期二关……”
“你要是发现了什么东西,就给法院那边打电话找我……你明天在家吗,贝尔纳?”
妮可想他明天估计会在床上躺着,因为她阻止不了他喝酒。他只要醒着,就会继续喝。
最终,家庭会议结束了,比开始要好很多。他们互相看看,不知道该怎么分别。
费迪南披上灰色外套,妮可披上豹皮大衣,贝尔纳拿起他那件几乎看不见袖口的驼毛大衣。
只有让·卢普走过来,握了握安托万又长又瘦的手。
“周二见……”
他们朝着走廊走去,遇到四楼那两个穿着节日盛装的孩子,他们正紧跟着父母。
“给别人让一让,皮埃尔,丽娜……”
孩子的父母跟他们每个人都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