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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病号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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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要躲开我?

    我干了什么事,使你害怕我?

    ————你听信了流言蜚语,我的孩子。

    ————《小公爵》

    1

    如果一个人要擦去书上画的铅笔印,他就得仔细擦干净,不留任何痕迹。因为想要保守一个秘密,不管怎样小心都不算过分。要是福里斯特医生在擦去托尔斯泰《我的信仰》一书中的旁批时不是那么马马虎虎的话,雷尼特先生便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琼斯出了什么事,约翰斯将仍然是一个英雄崇拜者,而斯通少校则有可能病得越来越重,永远被关在病号楼的一个隔离室中。那迪格比呢?迪格比将仍然是迪格比。

    正是那几道没有擦净的铅笔痕迹使迪格比在那个凄凉孤独和索然无味的一天结束后,仍然能保持脑子清醒,思维活跃。你无法对一个不敢公开坚持己见的人产生敬意。迪格比对福里斯特医生的敬意丧失之后,医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那张德高望重的苍老的脸失去了它固有的令人信服的力量。甚至连医生的品格也成了问题。医生有什么权力不给他送报?有什么权力禁止安娜·希尔夫来看望他?

    迪格比仍然感到自己像个小学生,但他现在知道,他的校长有着某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秘密。校长不再是那么道貌岸然、充满自信了。因此他这个学生策划谋反。晚上九点半左右,他听到了汽车声。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见医生开车走了。说得准确点,是波尔开的车。医生坐在他旁边。

    迪格比在看见波尔之前,只策划了一个小小的谋反活动————到约翰斯屋里进行一次秘密拜访————他相信自己能让这个年轻人开口。而现在,他变得更大胆了。他准备到病号楼里去看看,找斯通谈谈。病人们应该联合起来反对暴虐。他回忆起一件往事。在学校念书的时候,他曾带领一个学生代表团去找校长,因为一个新老师破例叫他们这个文科班学三角。奇怪的是他竟对这件事记忆犹新,而对成年以后的事却全都记不起来了。自从他的记忆力逐渐恢复以来,这样的事很少发生。他打开自己的房门,朝走廊里迅速扫了一眼,激动得喘不过气来。他担心受到莫名其妙的惩罚。正因为这个原因,他觉得自己的行动很勇敢,自己不愧是一个热恋中的人。他心中有一种纯洁无邪的欲望。他像是一个男孩,一边坐在板球场旁边晒太阳,喝啤酒,听着用木头和羽毛做成的板球的啪嗒、啪嗒声,一边沉醉在春梦中,向一个女孩子吹嘘有一次自己和别人搏斗的经过……

    按照病人的不同病情,规定了不同的就寝时间,不过,九点半左右,几乎所有的人都上了床,进入了梦乡。但迪格比很难入睡。他走过戴维斯的门口时,听到了一个男人的无法抑制的哭泣声……沿着过道再走几步,便是约翰斯的房间,房门开着,灯也亮着。迪格比脱掉拖鞋,快步穿门而入,但约翰斯不在屋里。此人酷爱交际,大概正在和管家聊天。约翰斯的桌上放着一堆报纸,这显然是他在医生下禁令之前找来准备送给迪格比的。这对迪格比是一种诱惑,他想待在那儿看看那些报纸。但这只是一种小小的诱惑,抑制不住他进行一次高级历险的愿望。今夜他要做一件病人们以前从未自愿做过的事————潜入病号楼。他小心地、悄悄地向楼下走去,“探险者”“印第安人”这些字眼出现在他的脑中。休息室里的电灯已经熄灭,但窗帘尚未拉上。月光伴随着喷泉的滋水声和银白色的树叶影子一同进入室中。几张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几本《小说月报》。烟灰缸已拿走,拍得松松的坐垫搁在椅子上————这个休息室看上去像是一个没人敢进的展览室。他穿过旁边那道门,走进通往福里斯特医生办公室的过道。每当他笃定地随手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又切断了一条退路。他的根根肋骨仿佛随着怦怦乱跳的心在颤动。前面就是那扇他从不见开过的绿门,通过绿门便是病号楼。他的思绪回到自己的童年时代————他偷偷溜出宿舍,壮着胆子考验自己的勇气。他真希望绿门的那一侧上了锁,这样,他便只能悄悄回到床上睡觉,而他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

    但那扇门轻轻一推就开了,那扇门的功能是隔音,是为了使办公室里的医生不受干扰。里面还有一扇门,但这扇门也没有上锁,甚至连插销也没插上。他刚推门走进过道,那绿门便吱呀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

    2

    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某处有一只钟在嘀嗒作响,还有一个水龙头在不断滴水。这个地方以前可能是用人的住所:地面由石板铺成,他的拖鞋一过,便扬起一阵薄薄的灰尘。所有的东西都说明这儿无人照看。他来到楼梯跟前,发现木头做的扶手好久没有重新刷油漆,地毯已经磨得露出了线头。这跟门那边的整洁雅观的疗养院形成了明显对比。他周围的每样东西仿佛都在对他耸着肩说:“我们是无关紧要的。这儿谁也看不见我们。我们的唯一任务是保持安静,不要打扰医生。”有什么东西能比灰尘更安静呢?假如没有嘀嗒的钟声,他会怀疑房子的这一部分是否有人住。钟声和粗烟丝发出的霉味使他的心重新不安地怦怦乱跳起来。

    波尔准是住在传出钟声的地方。他一想到波尔,就感到有些不愉快,像是囚禁在脑海深处的某种东西急着要挣脱出来。这使他惊恐不安,如同在门户紧闭的房间里上下扑腾的鸟儿使他惊恐不安一样。为了使别人不致受惊,只有一个办法————这就是打鸟,把鸟打昏或打死。刹那间,他忘记了斯通少校,摸索着朝波尔的房间走去。

    是过道尽头的那个自来水龙头在滴水。那儿有一个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正方形大房间,石砌的地面,一块帘子把房间隔成两半————以前这儿可能是厨房。新主人使这个房间带上了一种咄咄逼人、邋里邋遢的男子气概,地上到处是烟头。

    没有一样东西派上了正当用场。一个时钟和一把廉价的褐色的粗茶壶放在衣柜上作为书立,夹住了一堆破破烂烂的书————卡莱尔的《英雄及英雄崇拜者》,关于拿破仑和克伦威尔生平的著作,以及一些有关怎样跟青年、劳动、欧洲和上帝打交道的平装小册子。窗户全都关着。迪格比拉开斜纹布窗帘,发现床铺乱糟糟的————看样子波尔只知道在这儿略事休息,而从来想不到需要整理一下。水龙头朝固定在下方的一个盆子里滴水,床架上悬挂着一个海绵球。一只过去装过虾酱的空罐头里放着几片用过的刮脸刀片。这个地方设备简陋,与临时宿营地无异,房间的主人像是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连墙上的斑点也不愿意动手擦掉,更别说改变一下屋里的现状了。一个敞开的箱子里塞满了肮脏的内衣,主人似乎连把它们叠好的意思也没有。

    这儿好比是一块大石头接触地面的那一面。能够晒到阳光的一面是疗养院,干净整洁,可是你把它翻过来,便看到了它的另一面。

    到处散发着粗烟丝的味道,床上撒着面包屑。波尔仿佛是带着食品上床的。迪格比久久注视着面包屑,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哀、忧虑和惶恐不安的感觉绊住了他,仿佛有什么事情使他的期望落了空,仿佛板球赛失败了,仿佛谁也不能去享受半天假期,仿佛他在长官办公室门口等了好久的那位姑娘一直没出现。他找不出任何东西来比喻这个地方。疗养院是某种隐藏在花园中的人为的东西。难道日常生活便是这个样子吗?他想起了一个草坪,想起了午后茶点,想起了一个会客室,里面挂着水彩画,摆着小桌子,放着一架没人弹的钢琴,弥漫着科隆香水的香味。难道这就是我们必定要过的成年人的真实生活吗?他原来也属于这个天地吗?他对这一切感到熟悉,这使他很忧郁。不久前他梦见了几年前的学校生活,但他记得从那时起似乎又过去了好多年。

    最后,一种危险感使他想起了失去自由的可怜的斯通。医生和波尔可能很快就要回来,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尽管不相信他们会拿他怎么样,但仍然害怕会受到意想不到的惩罚。他的拖鞋声重新响起,他走进过道,登上黑暗的楼梯,来到一楼。这儿没有任何声响。嘀嘀嗒嗒的钟声传不到这儿。他从一间可能是配膳室的屋中走出,发现面前有几根生锈的铁丝,每根铁丝连着一个大铃铛,上面分别标着这些字样:书房,会客室,第一备用卧室,第二备用卧室,儿童白天休息室……铁丝由于长期没用,全部疲软地挂着,一只蜘蛛已在那个标着“餐厅”字样的铃铛上织了一个网。

    他在花园里看到的那些紧闭的窗户位于二层,他怏怏地又往上爬了一层。他每向前走一步,就切断了自己的一条退路。但他已下定决心和斯通谈谈,哪怕是谈一句话也行。他一边沿着过道往前走,一边轻声喊道:“斯通,斯通。”没人回答。那条裂了缝的旧亚麻地毯在他脚下嘎吱作响,有几次还差点把他绊倒。他重新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仿佛这种小心翼翼的摸索探步,以及这条空寂无人的过道,比另一幢楼房里的舒适卧室更加适合他的身份。“斯通。”他喊道,“斯通。”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回答:“巴恩斯,是你吗,巴恩斯?”这个声音是从他身旁那扇门中传出来的,真叫人吃惊。

    “嘘,”他说,然后把嘴唇凑近钥匙孔,“我不是巴恩斯,是迪格比。”

    他听见斯通叹了口气。“当然,”那个声音说,“巴恩斯已经死了。我是在做梦……”

    “你好吗,斯通?”

    “刚才太可怕了,”斯通说,声音低得使迪格比很难听清,“太可怕了。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不想吃东西……”

    “走到门边来,让我听清楚点。”

    斯通说:“他们给我穿上了紧身衣。他们说我患了狂暴症。我不认为自己患了狂暴症。这是陷害……”他大概已经向门口靠近了,因为他的声音清楚多了。他说:“老兄,我知道,我的神经有点不正常。我们都在这儿待着,是不是?但是我没发疯。他们搞错了。”

    “你以前干了什么事?”

    “我想找一间屋子,从屋里面向那个小岛开枪。你知道,几个月前他们就开始挖洞了。一天晚上,天黑后,我发现了他们。我不能不管。德国人不让那儿长草。所以我跑到这幢楼房里来,进了波尔的房间……”

    “是吗?”

    “我并不是要他们别挖洞。我只是想对他们说明,我在找什么。”

    “让他们别挖?”

    “医生正好在波尔的屋里。他们在暗中干着什么……”声音突然变了。听到这个中年人在锁着的门背后抽泣,真叫人心碎。

    “他们在挖洞?”迪格比问,“你大概是在做梦……”

    “那根管子……真可怕,老兄。我并不是真的不想吃。我只是怕中毒。”

    “中毒?”

    “暗害。”那个声音说,“你听着,巴恩斯……”

    “我不是巴恩斯。”

    又是一声长叹。“你当然不是。对不起,我的脑子糟糕透了。你要知道,我的神经有点不正常。也许他们是对的。”

    “巴恩斯是什么人?”

    “是个好人。他们在海滩上抓住了他,这不好,迪格比。我是疯子。从各方面来说,我都一天不如一天了。”

    从远方某处发出的汽车声通过楼下一个打开的窗户传到了这儿,迪格比把嘴唇贴到门上说:“我不能待在这儿了。斯通。听我说,你没有疯,只是头脑里有自己的想法而已。把你关在这儿是不对的。我要想办法让你出来。再忍耐一下。”

    “你是个好人,迪格比。”

    “他们也用病号楼威胁过我。”

    “你?”斯通低声回答,“但你很健康。上帝呀,也许我的神经并非不正常。他们连你也要送到这儿来,肯定是陷害。”

    “坚持下去。”

    “我会坚持的,老兄。我以前缺乏自信。我以为他们也许是对的。”

    汽车声消失了。

    “你有亲戚吗?”

    “一个也没有,”斯通说,“我曾经有过妻子,但她离开了我。她做得很对,老兄,很对。大家都在算计我。”

    “我会让你出来的。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会让你出来的。”

    “那个小岛,迪格比……你应该去看看,老兄。我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但这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要是我有五十个好朋友的话……”

    迪格比用温和的声调保证:“我会去看那个小岛的。”

    “我想,德国兵已经控制了那个小岛。他们不让那儿长草……但我有时脑子里有点乱,老兄。”

    “现在我必须走了。你要坚持下去。”

    “我会坚持的,老兄。即使出现更坏的情况也一样。但我希望你别走。”

    “我会回来看你的。”

    其实他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种强烈的同情心驱使他去干点事。为了把这个备受折磨的可怜虫解救出来,他甚至感到自己可以去杀人。他仿佛看见斯通少校走进了那个充满淤泥的池塘……见了少校那双碧蓝清澈的眼睛,那两撇硬而短的威武的小胡子,以及那个衣冠楚楚的身躯和那种一丝不苟的作风。这就是你在这里弄明白的一件事:一个人即使精神错乱了,也仍然保持着他的性格特征。任何一种疯狂症也不能减弱他那种需要对别人负责的军人气质。

    经过一番观察后,他发现事情要比他料想的容易得多。医生大概已经驾车到远处去了。他平安无恙地走到那扇绿门前。门在他身后发出吱的一声,仿佛是斯通发出的苦苦哀求,希望他快回去。他快步穿过会客室,然后更加谨小慎微地上了楼,直到再次看见约翰斯那扇开着的门。约翰斯不在屋里。桌上的时钟只走了十二分钟,报纸摊在灯光下。他觉得自己仿佛在一个奇怪的世界里进行了一番探险,回到家时却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他瞎逛了这么些天,日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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