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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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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先生的引导下,来到宽敞的后花园。美丽的草坪四周,栽着先生购自日本的樱花和树干为白色的松树。庭院对侧另有一座涂成深灰的三层楼房,却是最近新建的郑垂氏一家的居所。我漫步园中,眺望着一丛竹林上方阴霾散尽后终于露出的蓝天,再次忖道:如此清贫,我也愿独处一番。

    就在撰写这篇原稿时,恰好裱画店送来了一幅挂轴。挂轴上裱贴的,是二度拜访时,先生写给我的七言绝句:“梦奠何如史事强,吴兴题识逊元章。延平剑合夸神异,合浦珠还好秘藏。”面对这龙飞凤舞的墨痕,便觉得犹然怀念与先生相处的那几分钟。在那几分钟里,我并非仅仅面对一位前朝遗臣名士,其实也亲聆了中国现代诗宗、《海

    藏楼诗集》著者的馨咳。

    十四 罪恶

    拜启者:

    据说上海是中国第一“罪恶渊薮”。要之各国人种麇集于斯,恐怕自然而然地更容易如此吧。仅我所见所闻,风教确乎恶劣。比如中国的黄包车夫会摇身一变成为劫匪,这类新闻报上时有报道。又据说坐在人力车上时,被人从背后抢去帽子,在此地也是家常便饭。最为恶劣的是,为了抢夺耳环,甚至不惜撕裂其耳朵。这种行径与其说是偷盗,也许毋宁是某种Psychopathia Sexualis(64)作祟。在这类犯罪中,有一桩叫作莲英命案的,数月之前,还被写进了戏剧与小说。该案是此地一个唤作拆白党的少年流氓集团成员,为了抢夺钻石戒指,而杀害了一个名叫莲英的妓女。其作案手法,是将被害者骗上汽车,带至徐家汇近旁后勒杀,总之在中国是史无前例的新花招。而世间舆论则如同在日本亦时有耳闻的那般,认为是侦探片之类的电影带来了坏影响。不过那名叫莲英的妓女,据我所见到的照片,便是出于情面也不能说是美人。

    当然卖淫也很兴旺。走到青莲阁之类的茶楼,将近薄暮时分,便可看见无数卖笑女麇至于此。这些人被称作“野鸡”,粗粗看去,似乎没有一人超出二十岁。一见到日本人便口念“阿拿他、阿拿他”(65),蜂拥而上。除了“阿拿他”,这帮人还会说“撒以狗”。这“撒以狗”是什么意思呢?听说原来日本的军人在日俄战争出征期间,抓住中国妇女往附近的高粱地里拖时,口中所说的“撒,依靠”(66),便是其滥觞。了解了词源后,会觉得有如相声,然而对我们日本人来说,似乎并非是桩名誉的事体。此外四马路一带总有许多“野鸡”,坐在人力车上,流连徘徊。据说这帮人一旦揽到客人,便让客人坐在车上,而她自己则走路,将客人领回家去。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她们大抵戴着眼镜。或许在当今中国,女人戴眼镜是一种流行时尚亦未可知。

    鸦片也半公开地到处有人吸。我前去参观的鸦片窟里,便有一位卖笑妇,伴着客人,拥着一盏幽幽的小灯,衔着柄儿长长的烟管。此外据闻还有什么磨镜党、男堂子之类,都是了不得的去处。所谓男堂子,系男人向女人货媚;而磨镜党则为女子以淫戏飨客。耳闻这类故事,便会觉得通衢大道上熙来攘往的中国人中,仿佛有着众多Marquis de Sade(67),而且实际上恐怕也确有其人。据某位丹麦人(68)说,他在四川、广东等地待了六年,从未听说过尸奸的流言,而在上海只待了三个星期,便目睹了两桩实例。

    更有甚者,最近从西伯利亚一带,似有一批形迹可疑的西洋男女大举进军此地。我自己就在与朋友一道漫步于公共花园时,曾被穿着粗俗的俄罗斯人穷追不舍,索求金钱。那人大约仅仅是个普通的乞丐吧,但那份滋味委实不大好受。不过,工部局颇感自疚,故上海也似乎大体会逐渐风纪转好起来。其实在西洋人方面,什么爱尔多拉多(69),巴勒莫(70)之类低级趣味的咖啡馆业已关闭。不过,远在邻近郊区的代尔·蒙台一代,依然有大批做生意的联袂前来。

    Green satin,and a dance,white wine and gleaming laughter,with two nodding earrings——these are Lotus.(71)

    这是蒂金斯吟咏沪上名妓阿莲(Lotus)诗中的一节。“醇启笑颜”————这不单是阿莲一人,混迹于印度人之间,倾听着交响乐队演奏的女人们,终究不出其外。

    谨此。

    十五 南国美人(上)

    在上海,我见到了许多美人。不知是何种因缘,与她们相见总是在小有天酒楼。据说此处是近年物故的清道人李瑞清(72)捧红的。甚至留下“道道非常道,天天小有天”这么一副妙联,可想而知其捧场实非寻常,而是热心投入。只不过这位著名文人据说拥有非同凡响的胃囊,一次能吃下七十只螃蟹。

    总之,上海的饭馆并非惬意的去处。包房之间的隔墙就连小有天也是极伤风雅的板壁。而桌上摆放的器物,甚至以讲究著称的一品香,与日本的西菜馆也无甚差别。此外如雅叙园、杏花楼,乃至兴华川菜馆,除却味觉的满足以外,其他方面与其说是差强人意,未若说是处处让人感到惊愕。尤其是有一次波多君在雅叙园赐宴,我向跑堂的打听便所在何处,他居然要我在厨房的清洗池里解决。而其实在我之前,已经有一位满身油腻的厨子为我示范了先例。令人退避三舍而犹恐不及。

    然而菜肴却要比日本美味。恕我摆出行家的面孔高谈阔论,我去过的上海菜馆,要逊于诸如瑞记、厚德福之类的北京菜馆。可是尽管如此,倘与东京的中餐馆相比,便是小有天也要远为美味。而价钱之便宜,只是日本的五分之一。

    离题太远了,我所见过的美人之多,莫过于同神州日报的社长余洵氏会餐之时。如前所述,那也是在小有天的楼上。那小有天原来竟坐落于在夜上海也算闹猛非常的三马路上,栏杆外车水马龙,闹声片刻不绝,而楼上自然也是笑语、歌声、伴奏的琴声沸反盈天。我置身于这喧嚣之中,一面啜饮着玫瑰茶,一面望着余君谷氏在局票上笔走龙蛇,仿佛自己不是来到了菜馆,而是坐在邮局的凳子上等候,顿生匆忙之感。

    局票是在洋纸上用红字蜿蜒地印着“叫××速至三马路大舞台东首小有天闽菜馆××座侍酒勿延”的字样。好像雅叙园的局票上一隅印有“毋忘国耻”,排日的气焰逼人,所幸此处的未见这类句子。(局票好比大阪的“逢状”,是传呼校书的用笺。)余氏在其中一张上写好我的姓,再加上了“梅逢春”三字。

    “这就是那个林黛玉,已经行年五十八了。熟知最近二十年政局秘密的,除了大总统徐世昌,就数此人了。算是你叫的,做个参考吧。”

    余氏微微笑着,又写起另一张局票来。余氏日语娴熟。据云尝用日中两种语言发表席间致词,竟令座上宾客德富苏峰(73)氏感服不已。

    未几,我们————余氏及波多君、村田君和我,围桌落座,最先到来的是名叫爱春的美人。这是一位看上去聪明伶俐、多少与日本的女学生相仿佛、风度甚佳的圆脸姑娘。上着带有白色织纹的淡紫衣裳,下穿青瓷色的裤子,上面也有花纹。头发梳成辫子,上端扎着青色发绳,长长地垂在脑后。额前留着刘海,也与日本的少女无异。此外胸佩翡翠蝴蝶,耳坠金子与珍珠耳环,手带金表,一律熠熠生辉。

    十六 南国美人(中)

    我倾慕不已,甚至在挥动长长的象牙筷子之际,也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美人。然而珍馐佳馔源源不断地运上桌来,美人也陆续迤逦到场。终究不是只对爱春一人大发感叹的场合。我又端详起第二位走进来、名唤时鸿的姑娘来。

    这位叫作时鸿的姑娘,并不比爱春出落得更美,然而却长着一副颇具特色的面庞。整体上格调甚强,带有莫名的田园气息。除去梳成辫子的头发上扎的头绳是桃红色的以外,一身穿戴与爱春无异。衣服则是深紫色的缎子上,镶着银色与蓝色交织、宽约五分的边。据余君谷氏的说明,该伎出身江西,打扮也不刻意追逐时流,古风犹存。虽说如此,胭脂白粉也极浓艳,远胜以素面自许的爱春。看着她的手表,左胸前的钻石蝴蝶,硕大浑圆的珍珠项链,右手上镶着两颗宝石的戒指,我暗加赞许,心想纵然是新桥(74)的艺伎,打扮得如此灿烂的,恐怕一人也无。

    时鸿之后进来的————如此一一写下去的话,连我自己也要疲倦不堪了,其余的姑且割爱,只对两位略作介绍吧。其中一人名叫洛娥,眼见就要与贵州省长王文华结婚了,王却在此时遭人暗杀,因此直至今日还在操艺伎营生,真是红颜薄命。她身穿一袭黑缎子衣裳,仅插了一朵香味好闻的白兰花,此外别无修饰。年纪轻轻却穿戴朴素,一双明眸澄若秋水,给人以淡雅的印象。还有一位,是年仅十二三岁的温顺的少女,连金手镯、珍珠首饰,由这位艺伎戴起来,看上去也仿佛玩具一般。而且有人打趣时,便如同世间寻常处子一样,露出害羞的神情。更奇妙的是————倘是日本人,定会令人忍俊不禁,她是“天竺”(75)这一名字的主人。

    这些美人们按照局票上写的客人姓名,依次在我们身旁落座。然而我所传请的那位一代娇名盖世的林黛玉,却久久不露尊容。这时一位名叫秦楼的姑娘,手夹着吸了一半的纸烟,悠扬婉转地唱起了西皮调的《汾河湾》(76)来。姑娘演唱时,一般似乎都有胡琴伴奏。拉胡琴的男子不知何故,拉琴时大都戴着大煞风景的鸭舌帽或礼帽。胡琴多系在竹筒做成的琴体上,绷上蛇皮制成。秦楼一曲唱毕,这次轮到了时鸿。她不用胡琴伴奏,而是自弹琵琶,唱了一支凄婉的曲儿。江西,她的故乡,正是浔阳江上的平野。倘像中学生似的沉湎于感慨,则枫叶荻花瑟瑟之秋,令江州司马白乐天泪湿青衫的琵琶曲,恐怕就是这样的曲调亦未可知。时鸿唱完又是萍乡唱。萍乡唱毕,村田君突然起立,“八月十五月光明”,唱起西皮调的《武家坡》(77)来,让我大吃一惊。当然若非如此灵慧,恐怕也不易做到像他那般通晓中国生活的里里外外。

    花名林黛玉的梅逢春终于姗姗驾临时,已经是桌上的鱼翅汤残羹狼藉之后了。她比我想象的更近于娼妇类型,是个丰腴浑圆的女人。其容貌如今望去已不美丽,尽管涂脂抹粉,但唯一能令人想象其往年丽色的,是细眼中娇艳的目光。不过想到她的年龄————说是行年五十八岁,便总觉得难以置信。乍一看去,至多不过四十岁。尤其是她的手,就像孩童一般,手指根处的关节,深深陷入胖乎乎的手背里。装束是镶了银边的兰花黑缎衣裳和相同质料万字花案的裤子。耳环、手镯、垂在胸前的坠件,全系金银制的底座上整面地镶嵌着翡翠与钻石。尤其是戒指,那钻石大如雀卵。这副装扮,本不应在通衢大道旁的饭馆里看到,这是让人联想起罪恶与奢靡交织的,诸如《天鹅绒之梦》(78)那种谷崎润一郎(79)小说世界的装扮。

    然而尽管年事已高,林黛玉毕竟是林黛玉。她是何等地才情过人,只需观其言谈举止,便可想象,不仅如此,几分钟后,她合着胡琴与笛子唱起秦腔时,与歌声一起迸发出的力量,的确压倒了群芳。

    十七 南国美人(下)

    “怎么样,那林黛玉?”

    她离席而去后,余氏向我问道。

    “女中豪杰呀,没想到居然那样年轻。”

    “听说她年轻时一直吃珍珠粉。珍珠是长生不老的灵药嘛。如果不抽鸦片,她还会更加年轻呢。”

    此时,林黛玉空出的座位上,已坐上了新来的姑娘。这是一位肤色白皙,身材娇小,颇具大家闺秀风范的美人。身穿百宝图案的淡紫缎子衣裳,耳戴水晶耳环,都凸现了这姑娘的品位。我赶快请教芳名,答曰花宝玉。花宝玉————这位美人说出这个名字的发音时,宛然如鸠鸣莺啼。我取烟递去,想起了杜少陵“布谷处处催春种”的诗。

    “芥川先生。”

    余洵氏一面以老酒相劝,一面难言似的呼唤我的名字。

    “怎么样,中国的女人?喜欢吗?”

    “哪儿的女人我都喜欢,中国的女人也很漂亮啊。”

    “你觉得什么地方好?”

    “这个嘛,我觉得最美的地方恐怕是耳朵。”

    实际上,我对中国美人的耳朵颇怀敬意。日本女人在这一点上到底非中国人之敌。日本人的耳朵太平板,而且肉厚者居多。其中有不少与其称作耳朵,未若说是出于某种机缘而长在头上的菌菇似的物事。按此与深海之鱼盲目失明同。日本人的耳朵自古以来一直藏身于涂抹了发油的鬓发之后,而中国女子的耳朵不仅一直处于春风吹拂之下,而且还郑重其事地饰以宝石耳环之类。因而日本女子的耳朵便像今天这般堕落了,而中国人的耳朵则自然而然保养甚佳,十分美丽。眼前这位花宝玉,便生着一双有如小贝壳似的、特别可爱的耳朵。《西厢记》中的莺莺所谓“他钗亸玉斜横,髻偏云乱挽,日高犹自不明眸,畅好是懒、懒。半晌抬身,几回搔耳,一声长叹”,一定也是这样的耳朵。笠翁(80)昔日曾详细论述中国女子的美(《闲情偶寄》卷三“声容部”),却未尝有一言提及这耳朵。就这一点而言,伟大的戏曲十种的作者,也只能将这发现的功劳,让与在下芥川龙之介。

    辩完耳朵论之后,我同其他三君一道,吃了放有砂糖的粥。然后走到熙攘的三马路上,去参观妓馆。

    妓馆大体都在大道左右石块铺路的小巷两侧。余氏引导着我们辨读着门灯上的名字前行,须臾来到一家门前,排闼而入。进门处是萧索的未铺地板的房间,几个穿戴粗陋的中国人有的在吃饭有的在干活。倘非事先知道,谁也不会相信这便是妓女的住宅。然而沿着楼梯一登上二楼,却是小巧玲珑的中式沙龙,里面明亮的电灯光辉灿然。紫檀椅子排列成行,巨大的镜子矗立一角,毕竟还是一流的妓馆。贴着青色壁纸的墙上,一溜排悬挂着好几只玻璃镜框,里面装着南画(81)。

    “在中国要做艺伎的娇客,并不是一桩容易的事。你瞧连这些家具之类的,也都得替她买齐了才行哪。”

    余氏一面同我们喝茶,一面将各种嫖界的规矩娓娓道来。

    “而且像今晚来的这几位姑娘就更了不得啦,要想做她们的娇客,起码也得要五百块钱。”

    这时候,刚才的那位花宝玉,从隔壁房间打了个照面。中国的艺伎出局陪酒,往往只坐五分多钟便打道回府了。刚才还身在小有天的花宝玉,此刻已回到此处亦非不非但如此,在中国做娇客的人————以下请参照井上红梅(82)氏著《中国风俗》卷之“花柳语汇”好了。

    我们和两三位姑娘一起,吃吃瓜子,抽抽香烟,聊了会儿闲话。当然,说是闲话,而我却与哑巴无异。波多君手指着我,告诉一位看上去似乎挺调皮的年幼姑娘说:“他不是东洋人,是广东人。”姑娘便问村田君此话当真?村田君也说:“是的,是的。”我一面听着他们言来语往,一面独自漫然思索着无关紧要的事————日本有支歌曲叫作《讨考冬雅来哪》,那句“冬雅来哪”没准就是由“东洋人”变来的也未可知……

    二十分钟后,少许感到有些无聊的我,在屋里踱来踱去,顺势向隔壁房间偷觑一眼。不承想竟看见温柔可人的花宝玉和肥胖的阿姨一起围着餐桌吃夜饭。桌上只摆着一个盘子,而那盘子里盛的只有一味青菜而已,花宝玉却依然吃得津津有味。我不由得面露笑意。出局来到小有天的花宝玉,也许不愧为南国美人。然而这位花宝玉————咬着菜根的花宝玉,却是超然于任荡子玩弄的尤物之上的某种存在。直到此时,我才首次对中国女子产生了理所当然的亲近感。

    十八 李人杰氏

    “与村田君访李人杰氏,李氏年方二十有八,以信条言系社会主义者,上海‘青年中国’代表之一人也。途中电车窗外见街树青青,既迎夏日,天阴,稀有日色。风起而尘不扬。”

    这是拜访李氏后,我信手写下的札记。现在打开手册看时,潦草的铅笔字有不少快要湮灭了。文章自然是芜杂的。然而当时的心情或许反而正清晰地表现在这芜杂之中也未可知。

    有僮,即引予等至客厅。有长方形桌一,洋风椅子二三,桌上有盘,盛陶制果物。梨、葡萄、苹果————除此自然之拙劣模仿外,另无装饰,足慰客目。然室内尘埃不见,满溢简素之气。愉快。

    数分后,李人杰氏来。身材瘦小之青年也。发略长,细面,血色不甚佳。双目炯炯,才气焕发。手小。态度颇真挚。其真挚同时又令人察知其锐敏之神经。刹那之印象不恶。如触细且强韧时钟之弹机也。隔桌与予相对。氏着鼠色之大褂儿。

    李氏曾在东京大学里待过,日语极其流畅。尤其是烦琐的大道理,也能让对方明白领会,这手本事,在我的日语之上亦未可知。另外笔记上虽未有记录,在我们被让进的客厅里,通往二楼的楼梯牢牢地扎根于一隅,因而有人走下楼梯来时,客人首先看见的是脚。李人杰氏亦复如是,我们最先看见的,是中国布鞋。除了李氏之外,任何天下名士,我还不曾有过先从足尖看起的经验。

    李氏云,现代中国应将如何?此问题之解决,不在共和亦不在复辟。此种政治革命于中国改造之无力,过去既已证明之矣。现在亦复将证明之。然吾人之当努力者,唯社会革命一途而已耳。此乃宣传文化运动之‘青年中国’之思想家尽皆呼号之主张也。李氏又云,欲兴社会革命,须赖普罗帕刚达(83)。故此吾人事者述焉。且觉醒之中国士人,于新知识并不冷淡。非也,乃饥渴于知识也。然可充此饥渴之书籍杂志匮乏,如之奈何?予为君断言:刻下之急务在著述。或如李氏言耶。现代之中国无民意。无民意则革命不生,况其成功乎?李氏又云,种子在乎,唯惧万里之荒芜,或吾力之不逮也。是以不得无忧,吾人之肉体堪此劳任否。言毕颦眉。予同情之。李氏又云,近时所应注目者,中国银行团之势力也。姑不问其背后势力若何,北京政府为中国银行团所左右之倾向,乃难以打消之事实。此亦不必悲哀也。何者,吾人之敌————吾人当集中炮火以轰击之标的,定为一银行团可也。予云,予失望于中国之艺术,予目之所及,小说绘画,不足以共而谈之。然观中国之现状,期待斯土艺术之兴隆,期待者毋宁似误也。除宣传手段以外,问君有无顾及艺术之余裕乎?李云,几近于无。

    我的笔记到此为止。不过李的言谈举止煞是爽快利落,致令同行的村田君浩叹“此君脑子极灵”,亦非不可思议。不唯如此,李氏留学期间还曾读过一两篇我的小说,无疑此事也的确增加了我对他的好感。连我这样的正人君子都不能免俗,可见小说家便是虚荣心旺盛如许的人种。

    十九 日本人

    应召去上海纺织会社的小岛氏处赴晚宴时,见他住所前的院子里,栽着小小的樱树。于是同行的四十起氏叹道:“看呀,樱花开了。”而且其声调之中蕴藏着一种莫名的欣喜。而迎迓至门口的小岛氏,形容得夸张点的话,也满面仿佛是从美洲大陆归来的哥伦布炫示海外奇珍似的神情。然而那樱花却只不过是在瘦弱的细枝上绽开贫瘠的几朵罢了。我当时对这两位先生何以如此欣喜若狂,内心颇觉得不解。然而在上海逗留余月后,方才明白这并非仅限于他们两位,原来人尽如此。日本人是何许人种,这远非我所能够知晓。然而来到海外以后,便是不问重瓣也罢单瓣也罢,总之是只要能看到樱花,遽尔便感到幸福的人种。

    *

    前往同文书院(84)参观时,走在学生宿舍的二楼,望见了走廊尽头窗外青青的麦海。那麦田里,随处点缀着平凡的油菜花丛。最后,在这一切的背后,低矮的屋顶在远处连绵成片,上空是一面巨大的鲤鱼旗(85)。鲤鱼在风的吹拂下,矫健地上下翻腾。只这么一面鲤鱼旗,便令景致顿改。竟以为自己并非身处中国,而是在故国日本。然而走近窗际望去,眼底下的麦田里,中国的农夫正在劳动。这莫名其妙地让我生了一种岂有此理的感觉。我眺望着遥远的上海天空的日本鲤鱼旗,同样也多少感到快慰。也许并无资格嘲笑别人的樱花亦未可知。

    *

    我曾接到过上海日本妇女俱乐部的邀请,地点好像是坐落于法租界的松本夫人邸第。铺着白布的圆桌,桌上的千日菊、红茶、点心、三明治……围桌而坐的夫人太太都比我预想的还要温良贤淑。我和这些夫人太太们谈论着小说戏剧,于是一位夫人这样向我说道:

    “这个月《中央公论》(86)上您写的小说《乌鸦》非常有意思。”

    “不,不,拙劣得很。”

    我谦虚地答道,心想真该让《乌鸦》的作者宇野浩二(87)听听这段对话。

    *

    听南阳号船长竹内氏说,在汉口的滨江路上,曾看见不知是美国还是英国的船员和日本女人坐在一起。那女人一看便知其职业。据说竹内氏看到这情形颇觉不快。听到这段故事后,我走在北四川路(88)上时,见对面驰来的汽车上,三四个日本艺伎拥着一个西洋人,频频相戏,然而并未像竹内氏那样感到有什么不快。但其觉得不快,亦未始不可理解,甚至毋宁对这种心理油然产生兴趣。在这一场合仅仅是心情不快罢了,若将之扩大,则何尝不就是爱国义愤呢?

    *

    据说有一位叫作X的日本人。X在上海住了二十年,婚是在上海结的,孩子也是在上海生的。因而X对上海怀有热烈的眷恋。偶尔有客人自日本来,便总要将上海夸耀一番。建筑、道路、饮食、娱乐————哪一样日本也比不了上海。上海同西洋一般无二,与其蹇滞在日本,还是尽早到上海来吧————他甚至这样敦促客人。这位X死时,取出他的遗嘱一看,却出人意料地写道:“遗骨无论如何必须埋葬在日本……”

    一日我在宾馆的窗边,口衔哈瓦那雪茄,想起了这段故事。X的矛盾是嘲笑不得的。我们在这一点上,大抵都与X难兄难弟。

    二十 徐家汇

    [明万历年间。墙外。处处绿柳垂荫。墙内遥见天主堂的屋脊,顶上的金十字架在落日下闪闪发光。一云游僧与村童上。

    僧:徐公(89)府第是那里么?

    童:就是那儿————爷叔你去那儿也没得斋饭吃的,老爷顶讨厌和尚了。

    僧:好好好,这个我晓得。

    童:晓得了就勿要去了呀。

    僧:(苦笑)这孩子好厉害的嘴。我不是要去挂锡,我是来跟天主教的和尚理论的。

    童:是?那你就随便吧,吃了家人们揍也没人管的噢————

    [童奔下。

    僧:(独白)那边厢就看得见教堂屋顶,可门又在哪儿呢?

    [一红毛传教士骑驴而过,后一仆从之。

    僧:喂,请问……

    [传教士止住驴。

    僧:(勇敢地)从何处来?

    传教士:(莫名其妙地)我刚从教友家回来呀。

    僧:黄巢过后还收得剑否?

    [传教士呆若木鸡。

    僧:还收得剑否?道来!道来!若不道来……(僧手挥如意,欲打传教士。仆将僧推倒。)

    仆:他是个疯子。甭理他,您老请回吧。

    [传教士等去。僧起。

    僧:可恨的外道,连如意也折断了,钵儿弄到哪儿去了?

    [墙内响起赞美诗。

    *

    [清雍正年间。草原。处处绿柳垂荫。其间可见荒废的礼拜堂。村姑三人,皆手挎竹篮,在摘艾蒿。

    甲:云雀的叫声响得烦煞人。

    乙:是的呀。————哟,讨厌的蜥蜴。

    甲:你阿姐还没出嫁吗?

    乙:大概要到下个号头吧。

    丙:啊哟,格是啥物事呀?(拾起一个沾满泥土的十字架。丙为三人中最年少者。)上面还雕着人像呢。

    乙:啥物事?让我看看。格物事叫作十字架呀。

    丙:十字架是啥物事?

    乙:是天主教的人拿的东西。格是金子的?

    甲:勿要瞎讲。拿着那种物事,弄不好又要像老张一样,被人家把脑袋斩下来。

    丙:格么再把它照老样子埋埋好好?

    甲:对对,格楞样子最好。

    乙:是的。格楞样做好像勿会有问题。

    [众村姑下。数小时后,暮色渐临。丙与一盲目老者上。

    老:那就赶快找吧,有人来打搅就麻烦了。

    丙:啊,格得,是格物事不是?

    [新月的清辉。老者手擎十字架,缓缓地垂头默祷。

    *

    [中华民国十年。麦田中央有花岗石的十字架。绿柳上方,可见天主堂的尖塔屹立,上摩云端。日本人五,迤逦穿过麦田。其中一人为同文书院学生。

    甲:那座天主堂是何时建造的?

    乙:据说是道光末年。(翻开旅游指南)进深二百五十英尺,宽一百二十七英尺,那座塔高度是一百六十九英尺。

    学生:那是墓。那个十字架————

    甲:果不其然,看这些残存的石柱石兽,恐怕从前更加壮观吧。

    丁:那是一定的喽,大臣的墓嘛。

    学生:这砖砌的底座上不是镶嵌着石碑吗?这就是徐氏的墓志铭。

    丁:写的是“明故少保加赠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徐文定公墓前十字记”。

    甲:另外还有别的墓吗?

    乙:这个么,恐怕有吧……

    丙:(自远处高呼)请站好别动,我来拍张照片。

    [四人立于十字架前。数秒不自然的沉默。

    二十一 最后一瞥

    村田君与波多君去后,我衔着香烟,走上凤阳号的甲板。灯火通明的码头上人影已稀。对面的大街上,三四层高的红砖建筑耸入夜空。这时一个苦力身后拖着鲜明的影子,走过眼底下的码头。倘随着那苦力一起前行,便可自然来到上次曾去取过护照的日本领事馆门前。

    我沿着静静的甲板,向船尾走去。从这里向下游望去,外滩大道上点点灯光灿若星汉。横跨苏州河口、白昼里车马不绝的花园大桥(90)能看得见不?桥下那座公园虽看不出嫩叶的翠绿,但依稀可见的,仿佛正是那片树林。上次去游玩时,白茫茫的水柱高高涌起的喷水池畔草坪上,一个身穿S.M.C.(91)红色号衣、伛偻病人似的中国人在拾着烟蒂。那座公园的花坛上,郁金香和黄水仙现在依旧在电灯光下灿烂开放么?穿过公园走到对面,便可看见庭院深深的英国领事馆和正金银行(92)。从侧畔沿着江岸前行,再向左转,小巷里便是Lyceum Theatre(兰心剧院)。那入口处的石阶上,Comic Opera(喜歌剧)的彩色大海报牌虽然还立在那儿,大约已经杳无人迹了吧。这时一辆汽车沿着江边疾驰而来。蔷薇花、丝绸、项链上的琥珀————这些东西在眼前一晃而过。那一定是赴Calton Café(加尔顿咖啡馆)跳舞去的。随后,阒然静寂的大道上,有人哼着小调,靴声跫然地走过。Chin Chin Chinaman(中国佬)————我将香烟屁股扔进了昏暗的黄浦江水中,缓缓地走回大厅。

    大厅里也杳无人迹。唯有铺着地毯的地板上,盆栽兰花的叶子熠熠生辉。我倚在长椅上,漫然沉湎于回忆之中————拜会吴景濂氏时,吴氏剃成平头的硕大脑袋上,贴着紫色的膏药。并且一边虑念着患部,一面愤愤地说:“生了个疖子。”那疖子痊愈了没有?————与醉步蹒跚的四十起氏走在昏暗的街道上,恰好在我们的脑袋上方,有一正方形的小窗。窗子朝着雨云密布的天空,斜斜地射去一道光芒。而窗口处一位年轻的中国女子仿佛小鸟一般,俯视着眼底下的我们。四十起氏指着她告诉我:“那就是了,广东妞儿。”今天晚上那女子也许还会在那儿,探出脸来。————树木成荫的法租界,马车轻快地向前疾奔。远处,一个中国马夫牵着两匹马儿,其中的一匹不知何故突然躺倒在地上。于是同乘的村田君说:“那马是因为背上痒了。”消除了我的疑念。————我一面想着这些事,一面伸手在夹衣口袋里摸香烟,然而拿出来的,不是黄色的埃及烟盒,而是前天晚间放在里面的中国戏单。同时什么东西从戏单里滚落在地板上,那东西————一瞬之后,我拾起了一枝枯萎了的白兰花。我嗅了嗅那朵白兰花,却已经连香味也荡然无存了,花瓣变成了褐色。“白兰花、白兰花。”这叫卖声曾几何时也变成了追忆而已。凝望这花儿在南国美人的胸前飘溢芳香,如今也恍若梦境。我发觉自己有可能堕入肤浅的感伤的危险,遂将枯萎的白兰花掷在地板上,点燃了一支香烟,开始读起了临行前小岛氏馈赠的梅丽·斯托普斯(93)的书来。

    * * *

    (1)长野守敬(1885——1949),号草风,日本画家,曾于1923年、1925年两度来华。

    (2)门司,福冈县一港市,今为北九州市。

    (3)实际上的登船日期应为三月二十九日。

    (4)玄海,即玄海滩,指福冈县西北方海域。

    (5)芥川的确收藏有这样一只钵。

    (6)日本阿尔卑斯,本州中部的山脉,由英国人高兰德仿照欧洲的阿尔卑斯山脉命名。

    (7)初代彭她,明治(1868——1912)末期的名妓,美貌善舞。

    (8)理查德·瓦格纳(Richard Wagner,1813——1883),德国作曲家。

    (9)《佛里根德·何尔兰德尔》(Derfliegende Holländer),即瓦格纳的歌剧《漫泊的荷兰人》。

    (10)村田孜郎,号乌江,大阪每日新闻社驻沪记者。

    (11)未详,当为大阪每日新闻社记者。

    (12)时任路透社驻沪记者,在东京任上与芥川曾有交往。

    (13)江户,东京旧称。

    (14)三四层楼房,在当时的日本颇少见,只有东京的银座之类繁华街区可见到。红砖建筑在木屋为主的日本更是维新后的新事物,具有象征先进文明的意义。

    (15)金玉均(1851——1894),朝鲜李朝末期政治家。因亲日立场受批判曾亡命日本,后在上海遭暗杀。

    (16)东亚洋行,日本人经营的旅馆,位于四川北路。

    (17)泽村幸夫,大阪每日新闻社职员,后做过驻沪记者。

    (18)万岁馆,主要接待日本人的旅馆,位于西华德路(今东长治路)。

    (19)谢法德,即英文shepherd(牧羊人)的音译。

    (20)日本邮船株式会社,成立于明治十八年(1885年),当时是日本最大的远洋海运公司。

    (21)南京米,指中国产、黏质较弱的籼米。

    (22)久米正雄(1891——1952),小说家,剧作家。芥川的同学、好友。

    (23)Awfully sentimental,英语甚为感伤意。

    (24)咖啡巴黎将,法文Café Parisien的译音,意即巴黎人咖啡厅。

    (25)浅草,东京地名,集中了多家面向普通市民的娱乐场所。

    (26)奥诺雷·杜米埃(Honoré Daumier,1808——1874),法国讽刺漫画家。

    (27)薄田淳介(1877——1945),诗人,号泣堇。时为大阪每日新闻社学艺部长。

    (28)西村贞吉,芥川在东京府立第三中学时代的同学。

    (29)岛津长次郎(1871——1948),俳号四十起。1900年来沪,直至日本战败投降。其间业余从事俳句创作,但芥川在致友人函中却称他“既不懂俳句也不懂和歌”。

    (30)井川氏,芥川一高时的挚友井川(后入赘恒藤家,随妻姓)恭之兄,时在南满州铁道株式会社(满铁)工作。

    (31)弗里德里希·拉·莫特·福凯(Friedrich de la Motte Fouqué,1777——1843),法裔德国浪漫派诗人。

    (32)蒂金斯(Eunice Tietjens,1884——1944),芝加哥出身的美国女诗人,曾在中国生活两年,代表作为诗集《中国侧影》(Profiles from China,1917)。

    (33)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1845——1935),英国外交官,汉学家。

    (34)王次回,即王彦泓(1593——1642),字次回,明诗人,金坛人,诗多艳体。

    (35)菊池宽(1888——1948),小说家、剧作家。

    (36)后架,日文,意为厕所。

    (37)与谢芜村(1716——1783),江户中期的俳人,画家。

    (38)松尾芭蕉(1644——1694),江户前期的大俳人。

    (39)疑指陈炯明。

    (40)日英两国曾于1901年缔结同盟,维护其在中国的利益,1922年被废除。此处指主张继续维持同盟的见解。

    (41)柳泽淇园(1706——1758),名里恭,字公美,江户中期的文人画家。昔日的日本文人每每将姓按中文的习惯去读,如此处将“柳泽”缩为“柳”。

    (42)“令人提心吊胆”云云,是说仇英的画乃赝品。

    (43)香取秀真(1874——1954),名秀治郎,歌人,工艺家。

    (44)有乐座,明治四十一年(1908年)建于东京千代田区有乐町的剧院,毁于关东大地震。

    (45)能剧,日本的传统歌舞剧之一种。

    (46)《戏考》,王大错撰,京剧台本集,全四十集,上海中华图书馆出版。

    (47)明武宗,明朝第十一代皇帝,1506——1521年在位,年号正德。

    (48)梅若万三郎(1868——1945),能剧名优。

    (49)辻武雄(1863——1931),号听花,汉学家,通京剧。

    (50)日本的歌舞伎演员多以市川为姓,故借指歌舞伎,并无市川这一流派。

    (51)编者注:亦舞台,京剧剧场,原为1912年创办的中华大戏院,1917年改名。

    (52)帝国剧场,位于东京中央区丸之内,当时日本最先进的西式剧院。

    (53)日文“谢谢”的发音。

    (54)季题,同“季语”。写俳句时必须用一表现季节的词语,称“季语”。

    (55)法国公园(Jardin de France),今复兴公园。

    (56)极司菲尔公园(Jessfield Park),今中山公园。

    (57)新公园,即虹口公园,今鲁迅公园。

    (58)公家花园(Public Garden),今黄浦公园。

    (59)久米仙人,日本传说中的仙人,有神力,能驾云飞天。因看见洗衣女子的小腿而神力顿消。

    (60)板搁篓(Bungalow),孟加拉式带平台的木制平房。

    (61)山本山是东京日本桥的一家百年老店,以卖茶叶著称。此处用作日本茶的代称。

    (62)郑孝胥,字苏戡,中国近代政治人物、书法家。

    (63)1920年10月15日,英国汇丰银行、法国印支银行、日本正金银行、美国摩根银行同与当时的北洋政府缔结了贷款协议,新借款团便是指这几家银行。

    (64)Psychopathia Sexualis,拉丁文,指变态性欲。

    (65)“阿拿他”,日文,意为“小亲亲”。

    (66)“撒,依靠”,日文,意为“快走呀”。

    (67)萨德侯爵(Marquis de Sade,1740——1814),法国小说家,善描写倒错变态性爱。

    (68)疑即后文《长江游记》中出现的芦丝。

    (69)爱尔多拉多(El Doraolo),西班牙文,意为“镀金物”。传说中盛产黄金的理想国,在美国北部。

    (70)巴勒莫(Palermo),西西里岛西北部的港市。

    (71)“绿袖舞翩跹,醇启笑颜。摇摇双耳坠,袅袅是阿莲。”见Profiles from China,p.74。

    (72)李瑞清(1867——1927),字仲麟,号梅庵、梅痴、清道人。光绪进士,书画家。张大千曾师事于他。

    (73)德富猪一郎(1863——1957),号苏峰。政治家、记者,创立民友社,主宰《国民新闻》。曾数度来华,著有《中国漫游记》等。

    (74)新桥,东京地名,往年是与柳桥、赤坂齐名的艺伎街。

    (75)天竺,系印度古称。

    (76)《汾河湾》,京剧剧目,说的是薛仁贵还乡的故事。

    (77)《武家坡》,或名《五家坡》,又名《平贵回窑》,又名《跑坡》,唱的是薛平贵和王宝钏重逢的故事。

    (78)谷崎润一郎的短篇小说,以杭州为舞台,表现了谷崎的所谓“中国趣味”。

    (79)谷崎润一郎(1886——1965),小说家。写过一些中国题材、具有神秘风格的小说。

    (80)李渔(1611——1679),字笠翁,明末清初的剧作家,《闲情偶寄》为其随笔集。

    (81)南画,即南宗画,山水画两大流派之一,被认为源自唐代王维、五代巨然、宋代米芾等。可思议。

    (82)井上红梅,日本汉学家,著有《中国风俗》一书,1921年5月出版。

    (83)普罗帕刚达,即英文“propaganda”的音译。

    (84)同文书院,日本人在上海设立的四年制大学,主要目的是为“大陆经略政策”培养人才。

    (85)鲤鱼旗,用布做成筒状,绘以鲤鱼纹的旗帜,用以祝福男儿健康成长。

    (86)《中央公论》,日本综合杂志。当时设有文艺栏,发表小说等文学作品。

    (87)宇野浩二(1891——1961),日本小说家,本名格次郎。

    (88)北四川路,即今四川北路。

    (89)徐公,指徐光启(1562——1633)。

    (90)花园大桥,即外白渡桥,当时洋人呼为Garden Bridge。

    (91)S.M.C.,英文Shanghai Management Committee的缩写,即工部局。

    (92)正金银行,日本银行名,全称为横滨正金银行,1880年设,专事外贸金融。今东京银行(现与三菱银行合并,称东京三菱银行)的前身。

    (93)梅丽·斯托普斯(Marie Carmichael Stopes,1880——1958),英国节制生育的先驱,以《婚后之爱》(Married Love,1918)等著作享有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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