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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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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最高级的房间,因为我想让莱娜塔既拥有一个与她的奢华相称的环境,又拥有旅途中可以得到的一切方便设施。然而,我觉得,莱娜塔并未注意到我的这些操心,反倒可以让人去寻思,在这些经打磨而抛光的家具之中,在这些由瓷砖砌成的壁炉与镜子之中,她并不曾感觉到一份特别的享受,一种与那寒酸的乡村旅店里简陋的、粗糙的板凳椅子迥然有别的享受。

    小酒吧的老板把我们当成阔佬,邀请我们上他的桌上,或者,按照法兰西人的说法,上公桌上用午餐,这老板一边殷勤地款待我们,一边夸奖他那正品的巴哈拉赫(11)牌莱茵葡萄酒。可是,莱娜塔这时却很是心不在焉,她身子坐在我们的餐桌上,思绪飞入遥远的时空,她几乎没吃什么菜,也不在意我们的交谈,尽管我们作出了各种努力,想焕发她身上活生生的人的生命气息。我讲述着新大陆的奇观妙闻,那都是我当年有机会亲眼所见的。介绍玛雅人的宫殿里那种奇特的楼梯,那宫殿里陈设出巨型的、雕刻出来的假面具;介绍那庞大无比的仙人掌,它们的茎杆粗壮如柱,足以让骑士躺在它上面休息;介绍那些危险的狩猎————以灰熊与斑虎即豹为目标的狩猎;也介绍自己的一些历险与奇遇。在作这样的介绍或讲述时,自然没忘了用当代作家的评点,或古代诗人的名句来装饰我的言语。那酒吧老板与其妻子听我神侃直听得入神,只管张着嘴听,可是莱娜塔却突然作出乖张的举动————就在我一句话刚说出一半之时,她陡然从桌旁起身而说道:

    “难道你自己也不觉得无聊,一个劲儿地胡侃这些琐屑小事,鲁卜列希特!再见了。”

    也没再多说一个词儿,她就站起身,走出了房间,此举引起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的极大震惊。那时,我的脑海中不可能涌现出为她这严词厉语与乖张举动而生气的念头,我着实被吓得诚惶诚恐,只是担心她会因此而生出完全抛弃我的念头。因此,我也那样陡然从桌旁跳起,急匆匆地对尚在席间端坐的那两位说了几个道歉的词儿,就赶紧追随她而去。

    一到自己的房间里,莱娜塔就默默地坐到那位于墙角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一言也不发,我呢,已经不敢开口说话了,怯生生地走近她身旁,径直坐在地板上。我们俩就这样在这没有他人的房间里静坐着,也并没有开始交谈的打算,此时此刻这里要是有个旁观者,想必,他定会觉得,呈现在他眼前的乃是一件不能动作的艺术品,是很在行的手从漆过的木料雕刻出来的一件作品。透过我们左侧的那两扇打开的大窗户,可以看见坐落在杜塞尔多夫蜿蜒曲折的街道上的那些屋子房顶的瓦片,可以看到在居民屋顶之上庄严地耸立着的圣拉姆贝尔特教堂。傍晚时分的紫色的暮霭,就在这些三角形与正方形的建筑物上面弥散着,使它们原本清晰的轮廓模糊起来,把它们融合成一种没有形体的庞然大物。那紫色的暮霭并不消停,又流溢到房间里来,变成那黑色的一大幅幕布而把我们俩给裹挟起来。然而,在这黑暗中,只见莱娜塔耳朵上所戴的那半圆形的耳坠更明亮地熠熠发光,她那双细嫩白晳的小手的轮廓凸现得更为分明。我现在还记得,我那时只是默默无语地端详着她,仿佛怎么也说不出来一句话,我们俩就那样在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的状态中端坐良久,直到周围的一切也按照夜生活的规则自发地寂静下来。

    我让自己的意志作出这样一种努力,仿佛我怎么也得去做出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抑或,去完成一个危险至极的行动,过后,我终于把目光从莱娜塔身上断然移开,吐出几个很简单的词语,那词语组合起来大概类似这样的一些句子:

    “很可能,您累了,高贵的女士,您想休息一会儿:那我现在就走……”

    我的嗓音,在许久的沉默之后所发出的声音,使我自己也觉得很不自然,很不得体,但声音毕竟打破了我们陷身其中的那个魔圈。莱娜塔从容地向我转过她那张宁静的脸,然后,她那两片合在一起的嘴唇终于分离开来,她吐出为数不多的几个词语,那些词几乎没有什么声响————那置身于魔法奇迹的影响之下的死人,要说出他自己的回答时,才会这样说话的:

    “不,鲁卜列希特,你不应当走开,我不能一人留下:我害怕。”

    接着,是好几分钟的沉默。过后,莱娜塔重又开口,仿佛她的思绪是在缓慢地滚动。她添补了一大段话语:

    “可她说了,要我们去要去的地方,因为那儿等待着我们的是如愿以偿。这就意味着,我们在科隆会遇到亨利希。我早先就知道有这事的,那老太婆不过是将我的思想给识读出来而已。”

    这时在我身上,仿佛灰烬底下冒出一个火星儿,突然迸发出一种勇气与胆量,我反驳道:

    “您的亨利希伯爵何必要去科隆,如果他的领地在多瑙河畔?”

    可是,莱娜塔并未察觉出我的这一发问中所隐含的毒刺,她捕捉到的仅仅是我的表述中的一个称谓,且狂热地抓住这个称谓不放。

    她向我反问起来:

    “‘我的’亨利希伯爵?什么叫‘我的’?难道我的一切同时不也就是你的,鲁卜列希特?难道在我们俩之间,还存在着那种将我的存在与你的存在分离开来的鸿沟与界线?难道说我们俩————不就是那‘整一’,我所心疼的不也正扎穿你的心?”

    我被这样的一番话语给震懵了,犹如脑袋挨了一警棍,尽管那时我的整个身心已经被莱娜塔的妖媚所惑,但是,像她所说的这样彼此亲情融合到如此地步,我还是连想也未曾敢想的。我给震懵了,我一时甚至都找不到什么话儿来反驳她,她呢,这时却把她那张苍白的脸向我的胸口斜垂过来,把她那双轻柔的手放到我的肩上,悄声细语地询问我:

    “难道你不爱他,鲁卜列希特?难道可以不爱上他吗?要知道,他乃是————天使,要知道,他乃是————唯一的!”

    我又一次不能找到什么话儿去回答她,可是,莱娜塔就在这一刹那突然跪倒在地,并且还拖拽着我的身体,要我与她一并跪下。然后,她把脸抬起,转向那打开着的窗户,仰视着天空,谛视着星星,开始用温柔的、低声的、但却清晰的嗓音念叨起启应祷文,同时执着地要求我回应她的每一句祈呈,犹如教堂里的合唱。

    莱娜塔说:

    “让我再次看见他的眼睛,那蓝色的,犹如天空一样碧蓝的眼睛,那双眼睛上的睫毛犹如针一样尖锐!”

    我得去重复:

    “请让看见!”

    莱娜塔说:

    “让我听见他的声音,那温柔的,犹如水下宫殿里那座小钟那样温柔的声音!”

    我得去重复:

    “请让听见!”

    莱娜塔说:

    “让我去亲吻他那洁白的手,那手犹如高山积雪那样洁白,让我去亲吻他那轮廓并不鲜明的嘴唇,那嘴唇仿佛是透明的头纱底下的红宝石!”

    我得去重复:

    “请让亲吻!”

    莱娜塔说:

    “让我将自己的裸胸紧紧地偎依到他的胸口,以便去感觉一下他的心脏怎样突然屏息,尔后又搏动起来,脉动得飞快,飞快,飞快!”

    我得去重复:

    “请让紧紧地偎依!”

    莱娜塔一个劲儿地使自己的启应祷文花样翻新,孜孜不倦地变更着祈呈,用一些独出心裁的比喻让人瞠目,犹如那歌手大赛中的一个工匠诗人(12)。我身上不曾有与她那些所生成的妖惑相抗衡的法力,我只是顺从地咿呀学语似地嘟哝出一些回应的词语,犹如鹦鹉学舌那样,但这些词语却犹如一根根尖刺,深深地刺痛了我的自尊、自豪与自傲。

    而过后,莱娜塔却转过身来,偎依到我胸口,她凝视着我的眼睛,询问起我来,旨在用自己的发问去折磨她自己:

    “鲁卜列希特,现在你说说,他可是比所有的人都要漂亮?他可是————天使?我能再次见到他的,是吗?我将与他温存、给他亲热,是吗?他也同样,也给我同样的回报,是吗?哪怕只是一回?哪怕仅仅一次?”

    我在绝望中回答她,说:

    “他是一个天使。你会见到他的。你将与他温存给他亲热。”

    这时,昨天夜晚我们所见的那轮月亮已升上天空,这月儿把一束光柱投射到莱娜塔身上,在这月亮的清辉的照耀下,笼罩着我们房间的黑暗便浮动起来。这浅蓝色的月光,当即在我的脑海中复活了对昨夜的记忆,复活了我对莱娜塔这女子的一切所知,也复活了先前我对自己许下的一切诺言。犹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的队列,迈着整齐匀称井然有序的步伐而接受检阅,这样一些思绪一个接一个地在我的脑海中穿行:“要是这女子再一次对你进行一番嘲弄,那可怎么办?昨日,她已经以展现魔鬼诡计的方式对人作了一番嘲弄,今天,她可以为了同样的目标而变成一个忧伤过度的疯女。再过几天呢,当你依然是一个傻瓜时,她将与他人一道儿去开你的玩笑,将与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纵情淘气任性撒娇,就像今天清晨那样子。”

    这些思绪一个接一个地袭上心头,使我一下子仿佛成了一个醉鬼,我出其不意地抓住莱娜塔的肩膀,微笑着对她说道:

    “美丽的女士,你委身于忧愁这么良久,是不是为时已够,我们是否应当重返到阳光灿烂之中,去把那开朗快乐的时光消磨而享受?”

    莱娜塔神色惊恐地从我身旁退开,可是我却受到这样一个念头鼓舞:不这样的话,我可能让人觉得是一个很可笑的人————于是我一把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垂下头去,打定主意要吻她一次。

    莱娜塔却从我的手臂中挣脱了出去,她的动作很有力量也很机灵,像森林中的一头野猫,接着就冲着我嚷道:

    “鲁卜列希特,你体内已经钻进了恶魔!”

    我却回答她说:

    “我体内没有任何恶魔,不过,你想戏弄我那可是枉费心机,因为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大老粗!”

    我再一次把她拥入怀中,于是我们俩开始了一场搏斗,其情景不堪入目。搏斗中,我是那样使劲拧伤了她的手指,以致于她的手指发出了“咯吱”、“咯吱”脆折的声响;她呢,则毫不留情地对我进行捶、打、揪、抓、扣掐。有一瞬间,我把她按倒在地,不过在那一刹那,对于身下的这女子我心中并未体验到什么其他冲动,除了仇恨。可她在这关头却突然用牙齿狠狠地咬破我的手,像一只动作敏捷的蝎子从我的身下滑溜出去。过后,她感觉出我比她强壮,她就把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严严实实地闭合起来,脑袋垂到膝盖上。这时,只见她脸上又泪如泉涌,犹如昨夜那样。她端坐在地板上————因为此时我已深感窘迫而把她放开了————莱娜塔在绝望中号啕起来,哭得那么悲伤,她的头发纷纷披散到她的脸上,她的肩膀很可怜地颤抖着。

    在这一瞬间,有一个形象在我的记忆中油然浮现:这就是佛罗伦萨大画家桑德罗·费利佩皮的那幅画(13),那是我当年在罗马,在一个达官贵人家里偶然看到的一幅画。这幅油画上描绘的是:一堵石墙,是用很普通的但紧密地粘砌在一起的大石块垒成的石墙;穹窿形的入口处被大铁门严严实实地封住;就在入口处的正前方,在凸出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被遗弃的女人,她的头低垂着,直垂落到手臂上,整个人儿陷入难以慰藉的悲伤之中;看不见她的脸庞,只见那乌亮亮的秀发披散开来,也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零乱地抛散着一堆衣服,而四周再也没有什么人。

    这幅油画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我不清楚,究竟是由于大画家以那高超技艺,很成功地在这幅画中传达出那特别深切的情感,还是因为我观看这幅画的那天我自己正承受莫大悲哀,————但我每每一回想起这个作品,就没有一次能保持平静,我的心儿没有一回不疼得直发揪,那种苦情痛楚没有一回不直涌到我的喉头。故而,当我看到莱娜塔正是在这样的情境中,以这样的姿势坐着————也是这样的耷拉着脑袋之后就号啕起来并且也是这么悲伤,悲伤得难以慰藉————这两具形象,一是活生生地展现在我面前的女子,一是大画家创作出来的女子,在我的心目中一个套一个地叠印起来,融合成一体,如今已不可分割地活在我的心中。那时,一旦我设想出莱娜塔再度沦落为一个孤零零、被遗弃的,端坐在那铁面无情紧紧锁闭的大门前的女子,在我的心田里立时就喷涌出一股永不枯竭的怜悯之情,于是,我便再次跪到地下,小心翼翼地把莱娜塔的手从她的脸上挪开,气喘吁吁地但仍然庄重地对她说道:

    “高尚的女士,请你原谅我。的确,我的身心刚才被恶魔占据了,它使我的感觉错乱了,我以我的灵魂之得救而对您发誓,这类事再也不会重演的!请您再次接纳我吧,把我视为自己的一个忠诚的、听话的仆人,或者,就把我当作比自己年长的但殷勤的兄弟。”

    莱娜塔抬起头,瞥了我一眼,她那神态就在这一会儿有不少起伏,起初就像那在狩猎场上一只已身中毒箭尔后被猎人放生而重归自由天地的小野兽;过后,则犹如一个充满信赖一片天真的稚童;然后,她用她的手掌温存地蒙住我的脸,这样地回答我:

    “鲁卜列希特,亲爱的鲁卜列希特!你不应当生我的气,不应当要求我提供我不能给予的东西。我已把一切都交给我那天堂里的朋友,而对于尘世间的人们我已一无所有,再也没有亲吻,再也没有激情似火的话语。我————已是一只空荡荡的竹篮,他人从这只竹篮里摘取了全部花朵与果实,但即便这是只空竹篮,你也得提拿着它,因为命运把我们俩连接在一起,我们俩的手足之情,早已载入那无所不知的圣者之书。”

    我再次对她发誓,声言再也不违反她的禁令而对她进行什么侵犯。这时,莱娜塔的脸上立即洋溢着快乐而变得开朗明亮,这快乐,这开朗,已是对我自觉自愿的弃权之举所给予的足够的奖赏。发誓完毕,我便站起身来。这时,我说,我现在就告辞,我想离开,到我们所定的那另一房间里去,好让莱娜塔一人能够自由自在地休息一会儿。可是,她留住了我,说道:

    “鲁卜列希特,没有你我会害怕的:它们会再度向我发起进攻而折磨我一整夜。你应当留下来与我在一起。”

    这莱娜塔面无羞色,就像孩子们那样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羞之处,就那么迅速地脱掉了裙子,扔开了鞋子,几乎一丝不挂,躺到床上,钻入那蓝色的鸭绒被褥里,同时召唤我到她身边,我当时真不知道,该怎样拒绝她。于是,我们俩再一次在同一条被褥里度过了我们相识后的第二夜,虽说是同床共枕,但我们彼此却相距甚远,仿佛不知怎么有一些长方形的铁条儿把我们俩隔离开来。当世人皆知的那种骚动战胜了我身上的意志时,我就忘掉了自己的誓言而再次强求她的温存,这个关头,莱娜塔就用那充满忧伤,失落了激情的话语来安慰我,平息我的骚动。那时,从她口中吐出的话语是那样冰冷无情,弄得我身上的热血一下子凝滞不动了,立时沉入那种意志失落的疲软状态,就在这种状态中,我脸朝下跌落到床上,犹如一具死尸。

    (1)齐特拉琴:古希腊的一种弦乐器。

    (2)早中餐:在十六世纪的德国,富裕人有时一日有四餐。这颇似中国南方乡村农忙季节晌午时分的“打尖”。

    (3)达尔马提亚:南斯拉夫地名。

    (4)菲茨:无从查考,疑为菲斯,摩洛哥地名。

    (5)克里泽:旧德国辅币,先为银质而后为铜质,相当于1/60盾,流通至十九世纪。

    (6)伊凡诺夫节:古代俄罗斯多神教的农业节日,即夏至。又名圣约翰节。

    (7)伟大的阿尔贝特那奇妙的机器人:据说伟大的阿尔贝特用三十年的时间反复试验,用多种金属材料制造出令人惊讶的机器,这种机器能维妙维肖地模拟活人的各种动作和姿态。这个机器人后来被阿贝尔特的一个学生打碎了,那人怀疑机器中有魔鬼。

    (8)詹加列阿佐·维斯康蒂(1347——1402):米兰大公。

    (9)迈森地区方言:曾被视为最纯粹的德语方言之一。

    (10)贝尔格:在历史上曾是一个独立的大公国,后来成为普鲁士前莱茵省的一部分。杜塞尔多夫自1511年起成为贝尔格大公国的首府。

    (11)巴哈拉赫:莱茵河畔的一座城市,因盛产葡萄酒而闻名。

    (12)工匠诗人:中世纪德国城市音乐协会会员,主要由行会手工艺匠人组成。

    (13)这里指的是名画家波提切利的名作《被遗弃的女人》,此名画存于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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