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四章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仅仅是在意念中心存不轨。虽然我自己倒是愿意列入第二种情形,但也未推诿到那样一种程度,即不去向大慈大悲的上帝寻找避难所,既然上帝的慈悲是源源不断无边无垠的,那整一就能为我辩护————只要我所犯下的亵渎还不曾是幽灵性的。因而,我也就不必非去作出任何一种判定,而尽管去将那保存在我记忆之中的一切都转述出来————姑且把它当成是明白无误的真实而加以讲述。

    还是清晨,莱娜塔就开始张罗起来,让我进入去做那件我所承揽的事情的准备状态。她循序渐进,但仿佛又是不经意地促催着,一会儿提醒这一点,一会儿暗示那一点,让我去熟悉我应当去完成的那一切的隐秘的本质,对那一切我还只有非常模糊的认识。我打听出那些细节时,并非没有几分窘迫:什么样的咒骂神灵的话语应当从我的口中说出,什么样的反对上帝的行动应当由我去实施,在那个狂欢夜会上等待着我的那些幻象一般来说会是什么东西?但与此同时,我本人也深受那种好奇心————托马斯·阿奎纳(5)称之为凡人通有的第五种罪孽————的诱惑,这种好奇心在我心中燃烧得如此火爆,以致于我竟主动地向莱娜塔询问一些琐碎的细节:在那种聚会上究竟有何物可能等待着我,在这种询问中,我的心脏是那样甜美那样乐融融地搏击着,犹如那情窦初开第一次奔向色欲怀抱的小男孩。我这里还要补充一句,我当时竟是那样深深陷入对莱娜塔的情欲之中而浑浑噩噩,那样被她对巫术的那一套竟如此熟悉所震惊而折服得五体投地,我突然问起,她是不是根据亲身体验而得到这一切知识,她回答我说,不是,她这是从一个不幸的女人的自白中得知的。当时,我对她的这一否定几乎一点也不怀疑,那时我随时同意相信她本人乃是纯洁无瑕的女子。

    及至傍晚,我们把一切都准备就绪,此时我倒情愿断然加速时间的推移,而不是使时间延宕,可是,莱娜塔却恰恰相反,整个人儿神态忧郁,犹如尼俄柏(6),她的眼睛中不时地噙含着泪水,她比平日更频繁地在我的名字前面添加上“亲爱的”这个词语。黑暗时分终于降临,因而我便可以着手实施我所秘密肩负的行动了,这时,莱娜塔把我送到我们租的第三个房间即僻静的斗室的门口,在门槛上她伫立良久,下不定与我分离的决心,终于她说道:

    “鲁卜列希特,如果你身心并不乐意,哪怕有一丁点儿犹豫,那就把这一行动放弃:我现在还可以收回我的那些要求,而把你的那些誓言归还与你。”

    但是,诚如西班牙人所说,无论是国王还是傻子,这时都已经无法将我阻止,我回答道:

    “我将完成我已向你允诺的一切,如果我为你而毁灭,我将是幸福的。请相信,我将勇往直前,既不会背叛自己,也不会背叛你。我的莱娜塔,我爱你!”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俩第一次让彼此的嘴唇贴近,贴近,终于完成一次亲吻,就像一对恋人,可是莱娜塔却对我说:

    “再见吧,我去为你祈祷。”

    我立即表达了我的疑虑:祈祷是否会妨害这种行动,但莱娜塔忧伤地摇了摇头,说道:

    “别担心,因为你将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只是你可要留神,别说出那些圣者的名字……”

    她把话说到一半就突然打住,很冲动地走开了。我用目光对正在离去的她进行了跟踪,可是,一旦她消失在她的房间里,我就在自己身上感觉出那种理智的清晰与意志的果断。这清晰、这果断,乃是我每逢危险时刻尤其是决战之前总要体验到的。回想起莱娜塔的训导,我便掩上房门,插上门栓,用亚麻布把门框周围所有的缝隙仔仔细细地堵塞住,至于窗帘,早已严严实实地给拉上了。接着,凭借着燃烧着脂油的小灯盏的烛照,我将一个装着油膏的小盒子打开了。这盒油膏是莱娜塔给我的,我试图搞清楚这油膏是由哪些成分组成的,可是那淡绿色、油腻腻的一大团玩艺儿并没有暴露它的秘密:它只是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这味儿是某些药草特有的。我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脱下来,一丝不挂地坐到地板上,坐在我那件已摊开的风衣上,就开始用劲往身上涂擦这种油膏,把它往胸口上涂,往太阳穴上揉,往腋下与胯间抹。当然,在涂油膏之前,我口中先念叨几遍这一咒语:“emen——hetan,emen——hetan”,它的意思就是:“这儿与那儿”。

    那油膏轻微地灼伤着肉体,由于它的气味,脑袋很快开始晕转起来,进而,不到一会儿我就已经不能清楚地意识到,我这是在干什么,我的双手疲软无力地悬垂着,眼皮则耷拉到眼睛上。接着,心脏开始那么剧烈地搏击着,仿佛它是悬穿在一根绳子上,就要从我的胸口蹦到那足足有一寸高的地方去,这样的搏击便创生阵阵心疼。不过这时我还能意识到,我是躺在我们房间的地板上,可是当我试图起身时,我已经不能动弹了,然而我还寻思:瞧,所有这些有关狂欢夜会的传说与流言原来都是胡编乱造,这种据说能产生奇迹的油膏不过是让人昏昏睡去的迷魂药————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世间万物竟在我心目中立时僵死凝滞,我竟突然看见了我自己,或者说,想象我自己————高悬在空中,完全赤身裸体,骑在一只黑色的、毛厚而蓬松的公山羊身上,犹如坐天马而行空。

    起初,我脑海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如腾云驾雾,后来,我在暗中猛地一使劲而完全掌握了自己的意识,因为对于我来说唯有我的意识,它可能成为我在这马上就要完成的奇妙的旅行途中的向导与卫士。我把这个负载我在大气层中穿行的动物打量了一番,我发现,这本是一只平平常常的山羊,有骨头有肉,一身毛发相当厚,有些地方的毛儿已经掉落了,可是,一旦它把头向我转过来,朝我瞪着眼看着时,我便在它的眼中发现某种魔鬼的品性。当时,我并未去琢磨,我是怎么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的,那房间里虽有一个临时取暖用的小炉子,但它的出烟口非常狭窄;不过事后我打听到,单单这一情形还不足以构成那说明我的旅行具有幽灵品性的证据,因为魔鬼本是令人震惊的艺术家(7),它可以肉眼捕捉不及的飞快速度,去移开墙砖而后再把挪开的墙砖堆砌如初。同样,当时在那种飞行过程中我并没有去思索这样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把这么沉的重荷————一只山羊,外带我这个人身的重量————从地面升腾到空中,不过如今我断想,在这个情形中正可看出地狱的那种魔力,那魔力可以让术师西门(8)升腾到空中,圣书对此事就有所记载。

    不管真相如何,我的地狱之驹悬浮在大气层的气流中非常牢固,它那么急遽地向前飞行,为了不至于坠下,我不得不用双手揪住它那又密又厚的毛发,由于那可怕的运行速度,风在我的耳旁嗖嗖地呼啸着,我的胸口与眼睛都感到阵阵发疼。在渐渐地调整进而把握了正在飞行的人的各种感官适应机能之后,我开始从两侧朝身下去瞅一瞅,这时我发现,我们升得并不高,离云层还很远,所在的高度与那些小山差不多,因而我能分辨出某些地点与村庄,它们在我身下不断地移动着、替换着,仿佛在一张地质图上那样。自然,我此时完全不能参与对道路的选择,而只好温顺地听凭我的山羊把我载往它匆匆要去的地方,不过,在我们的飞行途中没能遇见城市,据此我可判断,我们并不是沿着莱茵河顺流而飞,最有可能的是,飞往东南方,朝巴伐利亚飞去。

    我认为,那场空中旅行前后延续不会少于半个小时,要么就是更长一些,因为我都来得及完全适应了我的那种状态。最后从黑暗中涌现到我们眼前的是光秃秃的山巅之间僻静的山谷,那山谷被一种奇异的紫光照亮,随着我们与这山谷愈来愈近,我们就愈发清晰地听到各种生物的声音,看到它们的形体,原来在这山谷中,在那稍泛着银光的湖岸上栖息着许多生物,它们自由自在地穿梭于其间,十分陶然,我的山羊降低了高度,几乎贴着地面飞行,它很快把我径直运到一堆人群的头顶上,突然着陆,虽然不是从高空中坠下,我还是感觉到像摔了一跤时那样的疼痛,而就在着陆的一刹那,那山羊便立时消逝。我刚来得及勉勉强强地站起来,就被一群人包围住了,原来这是几个狂热激昂的女子,她们一丝不挂,袒露出胴体,犹如我这样,她们抓住我的手臂就叫喊起来:“新来的!新来的!”

    我被拖拽着穿越整个会场,这时,我的双眼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光照射着,一开始什么也分辨不出来,除了某些歪歪扭扭的嘴脸,直到我置身于一旁,我才看清在一片林中空地上,在一棵古老的山毛榉树枝下,那原先让我觉得是黑团团的一堆,乃是一群人,刚才把我带进的那些女子,到了那儿便都停下来,于是我看到,那儿有一个“人”,此“人”端坐在那高高在上的、木制的宝座上,被自己的随从左右簇拥着,但这时在我心中并未产生任何恐惧,我来得及很快但也很清晰地把他的形象打量了一番。端坐着的这一位身材高大无比,自腰部往上形状如人,往下的形体则犹如一长毛的山羊,脚底下是蹄子,但其手却与人一模一样,脸部形状也像人,脸色是黝黑中透出红光,仿佛是阿帕奇(9)人那样,眼睛又大又圆,但胡须不长。看上去他不过四十来岁,在他的神情中有着某种忧郁且引起同情的东西,但只要你的目光再往上移,移过他那凸出的额头,你的这种感觉顿时自会消逝,在那额头上,在那乌黑的卷发中活生生地立着三只角儿:后面的两只稍小一些,前面那只最大,这三只角的四周则套着一顶皇冠,看上去,它是银冠,流溢出一种无声的清辉,犹如月光那样静谧。

    那群赤身裸体的女妖把我推到那宝座前,叫嚷道:

    “列昂纳尔德大师(10)!这————是新来的!”

    于是传来一个嘶哑的、失去了任何色彩的声音,就好像是这说话者还不习惯从口中吐出词语,但这声音又分明是威严有力的,它是冲着我而来的:

    “欢迎光临,我的儿子。可你来到我们这里是否心怀善意?”

    我回答说,心怀善意,就像我被要求的那样规规矩矩地应答上去。

    这时,又是那个声音开始向我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对它们,我事先已得到提醒,但我在这里不想复述。也就在这样的问答中,我一步步地履服了一个加入夜会的新手所必须承受的那渎亵神灵的典礼。这种典礼的具体操作程序是:一开始我宣布与上帝、与圣母、与玛利亚决裂。过后,我给列昂纳尔德大师呈献两个表示合作协议鉴定的亲吻。在第一吻中,他垂青般地把手伸过来,让我用嘴唇去触及他的手,这时我来得及观察到一个特征:那只手上所有的指头,包括大拇指在内,其长度均是一样的,并且都是歪歪扭扭、带有利爪的,犹如那白兀鹫;在第二吻中,他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并把他那像驴一样长的尾巴翘到我的头上,而我呢,为了把自己承揽的角色扮到底,俯下身去舔这山羊的屁股。那部位肮兮兮并冒出令人恶心的气味,但与此同时竟奇怪地与人的脸相似。

    当我把这一仪式履服完毕,大师列昂纳尔德便以其依然一成不变的嗓音,叫喊起来:

    “快活起来吧,我所宠爱的儿子,在自己的身上接受我的标记并世世代代地携带着这符码,阿门!”

    只见他那自己的头向我俯垂过来,用那只大角的尖刃碰了碰我的胸口,在我的左奶头的上方划出一道口子,我体验到一种被注射器针头扎了一下的疼感,而从我的皮肤底下便渗出斑斑血滴。

    那几个把我带进来的女妖顿时鼓起掌来,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而大师列昂纳尔德在重又回到他的宝座上入座之后,终于说出了那句至关重要的话语,我正是为了这句话而拜倒在他的脚下的:

    “现在你就向我提出你想提的一切请求吧,你开口说出的第一个愿望将由我们去实现。”

    我还能完全自控,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想打听出,故而请求你对我说出,你所知道的伯爵亨利希·冯·奥泰勒海姆现今在何地,我如何去找到他。”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瞅了瞅坐着的那位的脸色,只见它阴沉下来,变得令人可怕,一转眼,已经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伫立在宝座旁边的,个子矮矮、相貌丑陋的家伙,他向我回答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虚伪?你可得当心,不用班门弄斧。现在呢,你快走开吧,或许,过后你就会得到对你这一大胆问题的答复。”

    这威严的音调丝毫也没有将我恐吓住,因为所发生的这一切显得如此朴实无华且与人的行为又极为相似,这朴实无华,这“类人性”根本就没有在我身上引发出任何恐惧,我倒真想出言反驳,但我的那些女导师们纷纷对着我耳朵嘟哝道:“就此打住!过后再说!过后再说!”————并几乎用暴力把我从宝座前拖拽到一旁去了。

    不久,我便置身于五光十色的人群,这群人狂热亢奋,兴高采烈,仿佛是在过“伊凡诺夫节”,或是威尼斯的狂欢游行。举行狂欢夜会的那块田野相当宽阔,想必,这块地方常常被用作这种聚会的场所,地面上的一切都遭到了践踏,以致于这里寸草不生。某些地方,一块一块地,从地下冒出火星,并没有任何篝火而燃烧着的火星,这些火星以浅绿色的光,就像节日烟花所放出的那种光,照亮着这整块地方。就在这些火焰中这群人穿梭着、蹦跳着、扑腾着、扮着各种鬼脸,这里有三百或四百个生灵,男的女的都有,他们或者一丝不挂,或者勉强用衬衫掩身,一些人手中举着蜡烛;这里也有一些令人恶心的动物,其形体与人有相像之处,一些身穿绿色紧身上衣的巨型癞蛤蟆,立起后腿走路的狼与灵缇(11),猴子与长腿鸟,在脚底下这儿那儿满地浮游着的则是令人感到龌龊不堪的蛇、蜥蜴、蝾螈、北螈。在与此地隔开的湖岸上,我发现了一群小孩,他们没有参加这边大家的欢腾,而是用细长的、白色的竹竿儿在放牧一群小个儿的癞蛤蟆。

    那些引导着我的裸体女妖中有一位对我表示了特别的关切,在其余的女妖把我推到人群中便四处跑开自寻其乐之时,这一位并不想离我而去,她的面容以开朗欢乐与勃勃激情而让人动心,而她那年轻的身体虽然已见乳房悬垂但依然让人感觉到那么新鲜,洋溢着情欲。她坚实地抓住我的手,一下子就溜滑进我的怀中,她告诉我说,在这些夜间聚会上人家都称呼她萨拉斯卡,她劝我:“跳舞去吧”,我呢,这时倒也看不出拒绝她的理由。

    也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叫喊声:“跳轮舞!跳轮舞!”————于是,大家纷纷迅速地聚拢起来,犹如去做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开始聚合成三个大圈环,这三圈一环套一环。中间一圈的人都像乡村轮舞中通常那样站着,而小圈与大圈上的则相反,面对外背朝里,接着,便听见音乐声响起————长笛声、小提琴声与鼓声齐鸣————随即一场魔鬼之舞便开场了,这舞一分钟一分钟地加快,起初颇像西班牙人的带剑舞,或者,萨拉班达(12),可到后来则是什么也不像了。因为我与我的女友一起落入这轮舞那最外的一圈,故而我只能对内圈的情形一掠而过:看上去,那最小的一圈老是那么狂热地从左至右旋转,而第二圈上的人则是那么凶猛地蹦跳着,至于我们这一圈的主要特色就在于,大家都半侧身地站着,手挽着手,背对着背,两个相邻的人彼此用屁股撞屁股。

    当音乐终于停息,狂舞终于收场时,我已累得一点儿气力也没有了,但就在跳舞的人们刚把舞环撒散,就传来一阵歌声,这歌声来自宝座所在的那个方位。在宝座上端坐的那一位用竖琴声给自己的歌喉伴奏,用他那嘶哑的、沉重的嗓子吟唱着某种赞美诗,我们大家都在毕恭毕敬的沉默中倾听着这种赞美诗。当他停止歌唱时,大家立即开始齐声合唱那魔鬼的启应祷文,那祷文的编写竟与教会的十分相似,况且在其中请求宽恕的段落————我未能分辨出其中所有的词语————也听到那熟悉的吁叹:“宽恕我们吧,老天爷!”与“为我们祈祷吧。”与此同时,有一些小而敏捷的生灵在我们中间来回穿梭着,这些小生灵身穿红色天鹅绒的长身上衣,衣服上镶嵌着一些小铃铛,他们非常麻利地摆设餐桌,铺上洁白的桌布,虽然分明可以看出,这些小差役干活儿并不用手。

    萨拉斯卡在歌唱时已经从跳舞的疲乏中喘过气来,这时又开始来烦我,来催我:

    “比昂,比昂(13),我们快去,快去坐下,要不就没有位子了,我极想吃东西啦。”

    我当即决定遵从此地的一切习俗,我这个人不管命运之神把我带到哪儿,都是随乡入俗、随遇而安的,于是我跟着年轻的女妖走过去,我们俩成了第一批在餐桌入座的一对,那餐桌旁摆放着最普通的乡村板凳。启应祷告很快就结束了,立时出现一片喧哗,传来一阵尖叫吆喝声,那一大群全都仿效我们,占住了板凳上所有的位子,并且就因为座位而推推搡搡,争执吵闹起来。身穿天鹅绒长衣的差役们开始往每一张桌子上菜上饭,菜饭非常简朴:一碗白菜汤,或者是一碗燕麦粥,黄油,奶酪,一碟黑黍面包,一瓦罐牛奶,一夸脱葡萄酒,这酒我尝了尝,立时尝出它已发酸,品质低劣。

    在所有的餐桌上都弥漫着难以平息的说话声、嬉笑声、唿哨声与咯咯咯的狂笑声。不过我们所在的位置并不是喧闹的中心,于是我便竭力向萨拉斯卡询问这种盛会上各种各样我不太明白的细节;她呢,一边以那种贪食者永远吃不够的劲儿不停地把桌上的菜饭往肚皮里填塞,一边倒也挺乐意地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问她,给我们上菜的这些差役是什么人,她说,这乃是一些恶魔,况且是没有手而用牙齿与翅膀干活儿的,其翅膀隐藏在那风帽下面。当时她就把这些差役中的一个唤到面前,好让我更近些看看,于是我便奇怪地看见,这裸体女人竟使这个头不高、表情滞钝,没有长手但却生着一对像蝙蝠一样的翅膀的怪人在我面前旋转起来。

    接着,我问道,大家怎么在火柱中跳舞而不害怕。萨拉斯卡听后却哈哈大笑起来,她对我说,那火柱并不灼烧谁的,这仅仅是吓唬神甫们的,仿佛地狱之火会招致莫大的痛苦,可事实上它是像肥皂泡一类的玩艺儿————她甚至想马上就拽我去那边,让我确信这一点,不过我还是留了一点心眼,当心招惹整个这一群对我的瞩目。

    后来,我还问道,就在我们脚底下爬来爬去的蛇与北螈是否会带来什么伤害,萨拉斯卡则再一次发出哈哈哈的笑声,要让我相信,这些动物是可爱的、无害的,她当即就从桌子底下拽出一条蛇来,她把这条蛇缠绕在自己的胸口,这条蛇倒也挺温存,它吐出那裂成两半的蛇蕊去舔她的脖颈,它与她戏耍着,还咬咬她那红艳艳的ru头。

    最后,我问及,这狂欢夜会,有没有比今天这样还要更热闹一些的,就在我提出这个问题时,萨拉斯卡的眼睛熠熠发亮,她对我说道:

    “那还用说!今儿不过是最平常的聚会,每逢星期三、星期五,夜会都是这么平平常常的,可是,要是到了圣母升天节,或者,再等等,到了万圣节,这里又是什么风光,什么场面!那时节,将有好几千人聚会于此地,在这儿给那些偷盗来的婴孩举行洗礼,给年青的恋人举行婚礼,或者,为死者追荐亡魂!那时节,这儿是一片开心欢乐的气氛,跳舞呀,唱歌呀,亲热温存接吻呀,随心所欲!那时节,这儿常会出现那样一些色欲旺盛的狼,一个男子都不能与它们比肩!而在犒劳自己时,我们有时自己动手在牛奶中煮孩子肉!”

    萨拉斯卡在说这番话时,不知怎么很特别地呲露着嘴中又白又尖的牙齿。我不是没有几分恶心但还是追问了一句:难道人肉的味道就那么好,而狼的亲热就那么愉快?这时,她仅仅狡诈地以笑声作答。于是,我又问道,她是否亲身体验过恶魔们的亲热,那些亲热是否让她得到享受。她毫无羞色地对我声言,得到享受,并且是很大的快感,只不过恶魔般的精液是冷的,冷如冰。说着说着,她就向我倚靠过来,她靠得非常近,简直偎依在我怀中,毫不羞耻地用手在我身上的那些部位摸摸捏捏,开始对我絮叨起来:

    “可是在那儿又是怎么追荐过去的呢,我的新人?今儿我爱你,你是我最想得到的,甚于任何一种英库布(14)。你瞅见没有,那火星儿已经熄灭,而雄鸡很快就要报晓————跟我来吧。”

    当我否定地摇摇头并竭力从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时,萨拉斯卡问我,我为何这么忧伤。我对她说,大师列昂纳尔德曾答应我要解答一个问题,那问题对于我十分重要,可直到现在他什么也没有解答。

    这时,萨拉斯卡对我说道:

    “你可别犯愁,新人!上个星期五我曾是他的未婚妻,他对我特别垂青。我现在就去问问他,他不会拒绝我。”

    说完这句话,萨拉斯卡就从板凳上溜下来而跑开。我呢,一人留下来之后,便开始打量着四周。的确,火星已经熄灭,只在不多的几处尚有星星点点,它们紧贴着地面阴燃着,当着我的面,那原先挤满着人的板凳也很快变成空荡荡的了。原来,对于这夜会所有的参加者来说,那种特别的瞬间已经降临————这是整个狂欢的收场部分,也是让他们心醉神迷的、最为耻辱的时段。竖琴那轻柔的乐声在绿草地的上空飘逸起来,在愈来愈凝重的黑暗中,一双双手开始伸出来,伸向别人的手,一对对扭在一块儿的身子,带着轻微的呻吟倒向地面,就在所倒下的地上,在桌子之间,在湖岸上,或是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僻静处,在树枝丛中,他们紧紧地滚在一起,如胶似漆。在这片绿草地上,我在眼前看见了一些丑陋不堪的场面:小伙子与老太婆竟成了一对,老头子竟对小女婴作下流的挑逗,少女们竟毫不羞耻地委身于公狼,色欲勃勃的男子汉竟与母狼交媾;在这里,我亲眼看见了那奇形怪状的肉团————许多条身子扭结在一起,同时沉入对一个异性的亲热之中————我亲耳听见那野性的叫喊,这叫喊中夹带着时断时续的喘息,这喘息从四面八方飘荡过来,将各种乐器的声响时而激发起来,又时而淹没下去。很快,整片绿草地便转变成一座复苏了的所多玛(15),转变成科德勤(16)笔下的新式节日,或者说是,转化成一座令人可怖的疯人院。在那里,所有的人都被那汹涌如潮的色欲之浪所席卷,一个个急不可耐地扑向对方,几乎也不去分辨对方是谁:男人,女人,婴孩,抑或恶魔————于是,那不可抵挡的肉欲的气味便从这些黑沉沉像蜂巢一样的肉堆中升腾起来,弥散开来,这气味也使我心醉头晕了,我也在自己身上感觉出那样一种男性的疯狂,那样一种总不满足的对拥抱异性的渴望。

    也就在这个关头,萨拉斯卡出现在我面前,她兴高采烈地对我说:

    “一切就绪!一切就绪!他对我说:‘难道我的忠实的女仆不曾早已给他作了解答?你们奔往你们现在正要去的地方吧!’而既然他对此作了肯定,那就意味着————没错!”

    这女妖在说完这几句话之后,自认为我的忧伤已经烟消云散,就一把搂住我,把我拖向那片林中空地,她像蜥蜴那样紧紧地贴在我身上,尽情地在我的耳旁嘟哝起那不连贯的亲热的话语。色欲的诱惑径直穿入我的全身,它渗入鼻孔,钻入耳朵,溜入眼睛。那萨拉斯卡呢,似乎是用那暖融融的身子蒸热了我的身体,使我感到火烧火燎的,不一会儿我便没有任何反抗地容允自己动作起来。在那浓密的榛子树下,我们俩跌到地面,跌倒在一片青苔上,我在那个瞬间既记不起我的誓言,也忘却了我的爱情,全身心沉入这色欲狂潮之中,这狂潮使理性之光暗淡泯灭,使意志荡然失落。情欲的勃发耗尽了我的气力,就在我仍是疲软困乏之际,突然间,我在眼前,在树枝的绿荫中,看见了莱娜塔的面容————于是,犹如闪电划破晴空,意识在我身心涌动起来,继而那种悔悟与妒嫉交加,痛苦地烧灼我的心灵。莱娜塔这时完全赤身裸体,与这夜会的大多数参加者并无二致,在她的脸上也是那种由肉欲所生的表情,与其他人无异————看上去,她没有注意到我,而是寻觅着另一个异性,正要从这林中空地穿行过去。我立时跳将起来,犹如那从捕兽器中挣脱出来的野猪,猛地推开那还试图抱住我的萨拉斯卡,拼命地去追逐那个刚从这儿走过的女人,一边愤怒但也悲哀地叫喊:

    “莱娜塔!你为何上这儿来了?”

    莱娜塔认出我时似乎诚惶诚恐,赶紧从一旁寻小道儿溜开了,消逝在黑暗中。可我紧紧盯住她的方位,穿越黑压压的灌木丛跑过去,我伸开双手,我的心肠变硬了,我准备立即把她掐死,要是我马上追上她的话。但她只是在一刹那露了露脸,就重又隐而不见了。树干儿挡住了我的路,树枝儿抽打着我的脸,而在我身后则传来尖叫声、唿哨声与“捉上”、“捉住”之类的起哄声,就像有一群人在追赶我,于是一切都在我的脑海中旋转起来。最后,我已经对周围什么也分辨不出了,我坠入地面,头冲下坠入的,犹如坠入一口深井里。

    待我恢复知觉后,我猛然一使劲,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我看见我躺着,单身一人,躺在我们的小房间里,就在这个房间里我把那神魔般的油膏涂了一身。空气中依然可以闻出那油膏令人窒息的气味,我的全身酸痛酸痛的,仿佛我真的是从高空中坠下狠狠地摔了一跤,我头疼得那么厉害,以至于我几乎不能思索。然而,我还是集聚全身气力,硬撑着坐起来,立即努力让自己搞清楚,这充塞在我的记忆里的种种景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1)加尔西拉索·德·拉·维加(1503——1536):西班牙诗人,西班牙民族戏剧的创始人

    (2)地狱总管:犹太教或者基督教传说中管理地狱的恶魔。

    (3)“别西卜”一词源自希伯来文,原意为苍蝇之主,后在《新约》中成为魔王的专称。

    (4)赫耳枯勒斯:即赫拉克勒斯,希腊传说中最有名的英雄,曾一度迷恋女色,曾被卖身为奴而做翁法勒的仆人,为她效力,为她迷住。

    (5)阿奎纳(1225——1274)中世纪神学家和经院哲学家。

    (6)尼俄柏: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坦塔洛斯之女,佩济善斯之姊妹,忒拜王安菲翁之妻。在后代的文学和艺术中,是悲痛的化身。

    (7)称魔鬼是惊人的艺术家,这是通常对魔鬼的一种说法,路德也说过:“魔鬼————能量强大、令人震惊的精灵。”

    (8)术士西门:撒玛利亚的行邪术巫士,耶稣复活后,彼得在旅途中曾遇见他。————《使徒行传第八章》

    (9)阿帕奇人:美国西南部印第安人部族。

    (10)列昂纳尔德大师:又被称为大黑人,系具有头等衔位的恶魔,他主持黑色魔法,时常充任狂欢夜会的主席。

    (11)灵缇:一种跑得特别快的猎犬。

    (12)萨拉班达:一种西班牙民间舞。

    (13)比昂:在旧时德国大学里对新生的一种别称。

    (14)英库布:一种能与女人发生肉体交媾的恶魔。

    (15)所多玛:《圣经》中的罪恶之城,那里放荡荒淫。

    (16)科德勤·乌勒泽依:十五世纪的一位作家,以在宗教与道德问题上的开放与自由的观点而闻名。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