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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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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中,她一步一步地挪动着,挣扎到床边,四肢朝天跌入床上,犹如一个瘫痪者,有气无力地推开我的触抚,对于我的所有话语一味地以摇头来作答。我呢,靠近过去之后就在床头跪下,默默无言地凝视着她的眸子,那双眸子时不时地突然停止转动而失去一切蕴藉与表情————我就在这样的状态中许久地静观着,从这以后,这种状态在好几周内都不时地重现,它对我来说已成为一幅很寻常的场面。

    就在我们那样疲乏地沉入黑暗与寂默之中,仿佛沉入某种黑洞洞的深渊之中的时候————突然间,在我们的头顶上,对着那墙壁,爆响起一种奇怪的、前所未闻的“笃笃笃”的敲击声,我惊讶地移动着目光,因为除了我们俩,这房间里再没有什么人,起初我什么话也没有说,但隔了一会儿,当那种敲击声又一次响起时,我就悄悄地问莱娜塔:

    “您听到这敲击声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莱娜塔却用一种无动于衷的腔调回答我:

    “这没什么。这是常有的事,这是————一些小东西。”

    我没听明白,再次问她:

    “什么小东西呀?”

    她平静地回答我说:

    “一些小恶魔呗。”

    当时,我对这种回答太感兴趣了,尽管我也觉得打扰已经精疲力竭的莱娜塔实在不好意思,可是我还是斗起胆子向她打听这事,因为看得出来,她知道这颇为奇妙的事儿,而对它我却仅仅具有非常朦胧的概念。莱娜塔很不情愿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非常吃力地吐出词语,告诉我:那些低贱卑劣的恶魔,总是在某些人的周围转悠,有时还让人知道它们的存在,那些人尽管有神圣的祈祷或者天堂里的监护者出面袒护,也不能防卫这些恶魔的侵害,不能不承受它们的影响————敲墙声、敲击各种东西的声音,或者,甚至搬移各种家具、文具与用品。莱娜塔在向我作这些阐说时还补充道,每当她与马迪埃尔接近时,每当她的眼睛洞见那神秘世界时,她本人甚至都能亲眼见到这些精灵,这些精灵总是有模有样的,像人总有形体那样,而它们的衣着,则与天使们的衣着形成鲜明对照,它们身上的斗篷不是浅色、亮色的,而是深色、灰色,或是像烟一样的黑色;不过,它们好像也被某种光轮环绕着,它们移动时不是走步,而宁可说是一种没有声响的漂游,它们消失时也很特别,是一种顿然间的溶化,犹如云彩一般。

    如今,我也不当隐瞒而应坦露出来的是,后来,莱娜塔对这些敲击声向我作出了另一种解说,那种解说对许多人来说也许更简明更自然,但据我从种种迹象判断,那“正解”乃是这第一种说法,如果说她弄错了,那也仅仅是在这一点上,即她没有考虑到这些敲击声中有魔鬼惯用的狡诈伎俩,魔鬼总是要图谋用它那些使人迷惑的蜘蛛网去把人的灵魂给搅乱。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功夫去细细地寻思,甚至都无暇对她的解说加以判断,因为那时整个身心都被一种惊讶感占据:恶魔的世界距我们竟然这么近,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个世界似乎总位于某个不可企及的大洋彼岸,只有在承受魔法与卜卦的操纵时,乘坐那奇诡的一叶扁舟方能横渡过去。况且,就在莱娜塔作解说时,在她的床上方的墙壁上又传出响声,这回是一阵愉快的敲击,它似乎是在对莱娜塔的披露予以证实。然而,由于我这个人一生中不论何时何地都勤于探究,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境中我身上那种自由探究的火炬从不熄灭————这火炬是那些伟大的人文主义者的书籍在我的心田里点燃起来的————我还是毫不退缩,径直面对那不断敲击着的东西,我以一种极其勇敢的嗓音问起它来:

    “如果你,能发出敲击动作的东西,的确是恶魔,如果你听见我现在说的话,那你就敲击三下。”

    我的话音刚落立即清清楚楚地传来三声敲击,在那一瞬间这几声敲击是那样可怕,仿佛是一把见不到形状的锤子敲击我的脑袋敲穿了我的脑壳。但我还是很快就克服了这种怯懦,而重又鼓起新的勇气,再一次去发问,此时此刻并不曾意识到我这是自己把自己推向那黑暗的深渊:

    “你与我们为友还是与我们为敌?如果是为友————那你就敲击三下。”

    立时又传来三次敲击声,这一回敲击之后莱娜塔也从床上坐起来,她的两眼开始呈现几分生气,她问道:

    “敲击者,我以上帝的名义向你祈求,你说说:你是否知道我的先生————亨利希伯爵的情况?如果你知道,就敲三下。”

    传来三次敲击声。

    于是,只见那不可遏止的战栗立时主宰了莱娜塔,她坐着,抓住我的手,用她那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捏住我的手,而开始向我们俩都看不见真形体的那个交谈者发问,迅速地提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亨利希伯爵在哪里?他是一定回来的吧?她一定能见到他吗?他现在还生她的气吗?————莱娜塔不仅提出这一连串的问题,而且还发出了长吁短叹,对于那些叹息是很难用敲击来回答的。不过,在我参与这一交谈之后,我就努力使这种交谈变得井然有序,我拟定了一个规则:敲三次总是意味着肯定。敲两次则意味着否定,这一条确立之后,我们要做的只是这样去提出自己的问题,即对每一个提问进行一番设计,以确保对这些问题的解答一定只用简单的“是”或“不”就足矣,于是,在我们与我们那不露形体的客人之间就发生了一场为时良久的交谈。(17)

    我们先问它,它是谁,是魔鬼吗?它回答我们,说“是”。接着,我们问,它叫什么名字?在挑出一大把名字,列出字母表的全部字母之后,我们打听出,它的名字叫“艾尼梅尔”。然后,我们问它,它是否认识亨利希伯爵,它回答我们说“是”;我们问,亨利希伯爵是否在科隆,它回答我们,说“不”;我们又问,亨利希伯爵是否要来科隆,它回答我们,说“是”;我们问,何时来科隆,它回答我们,说“是”;我们问,何时来?快要到了吗?是不是今天?要么是明天?于是,我们打听出是明天。接着我们继续发问,又打听出我们应当在明天晚上等待亨利希伯爵,哪儿也不用去,就在这个房间里坐等,他自己会找到上莱娜塔这儿来的路的,他并没有把她忘了,也没有对她生气,他对一切全宽恕了,他现在还爱着她,一如既往,他现在还想与她在一起。

    所有这些回答,对于莱娜塔,犹如救世主的金口玉言,那种能让死过去的姑娘立时复活的金口玉言。这会儿,莱娜塔也复活过来,忘掉了疲惫,不停顿地发问,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但所问的几乎全是同一件事情,每次只是稍微改变问话的词语,而她这样反复的发问,其目的是再次听到那对她来说堪称甜蜜的“是”。每当从那表示肯定的敲击声听出对她来说尤其很多的希望时,她就发出一阵轻松的呻吟,仿佛进入那飘然欲仙的醉态,一下子跌到枕头上,突然间晕死过去,就像一番狂热疯颠的亢奋之后总有的那样,稍顷,她悄悄地对我说:“你听见了吗,鲁卜列希特,你听见了吗?”

    这种状态延续了相当长时间,远远超过一个小时,直到那敲击开始渐渐衰弱下去,仿佛这是某个已经疲劳而发困的人在敲击,而最终完全停息。然而,即使在那敲击声终止后,莱娜塔许久不能平静,她兴高采烈地对她自己、也对我重复她自己的那些提问与恶魔的那些回答,或者,强迫我去重复它们,对我反复声言:“我可早就知道,在此地我一定会见到亨利希!我可早就感觉到而说过这事吧!因为我已经走到痛苦的极限,想必我的心再也不会这样受煎熬了!”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莱娜塔宽容地抚弄着我的头发,抚摸着我的脸,容允我吻她的手,偎依到我的怀抱里,仿佛是为未来去温存自己的恋人而先来一番操练,我呢,却没有什么办法从我的绝望中走出,只有竖起耳朵去倾听她的喃喃自语,启开嘴唇去接触她的纤柔的手指。她的这种心花怒放所带来的折磨持续了很久,午夜早就过去了,她还不曾罢休,尽管我们俩身心都已疲惫。在她的这场欢腾中,我自始至终一直跪在她的床前,一步也没有移动,倾听着她怎样像孩童一样兴高采烈,尽情说笑。当她终于对我说,去睡吧,我那两条跪得发麻的腿几乎都站不起来。

    我很清楚,这第二夜,我在我的单人房间的第二夜,一点也不比第一夜好过些,那些阴沉沉的、被锻打成铁块的思绪,那些把脸甲披下来,把长矛端起来严阵以待的思绪,重又一阵阵袭上我的心头,这些思绪之所以再次猖獗起来,也是有许多缘由的。我听凭这些思绪的摆布,沉入对许多问题的寻思,诸如人的生存与恶魔的生存之间实有的那种可怕的联系,近日的一些事件出乎意料地使我转上其中的这新的行程。与此同时,我不能不带着极度的惆怅而担心,那个会敲击的恶魔的预言果真应验,亨利希伯爵明天果真会出现在莱娜塔眼前,到那时,我在她身边就不会有席位。而最后这个念头,它竟然把我身上的血管里的血全都凝冻起来了,于是一旦这念头全部涌现,我便在它的冲击下立时昏厥过去,不省人事,犹如遇上那瓦西里斯克(18)的目光的袭击。

    第二天清晨,我作出了这样的尝试,在这之前我对自己说:一旦失败,溃败者所当指望的就只是绝对的顺从与胜利者的宽宏。当莱娜塔叫我上她那儿去时,我就开始实施我的行动。当时,我对她说出了下面的一番话,这些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事先完全编排好的:

    “高尚的女士!我想公开地向您表白,自然,您在我的沉默中已经猜出几分了。并不是单纯的好献殷勤也不是骑士的职责,使我一直厮守在您身边,使我这样与您形影不离的,乃是某种更为重大的动因,是那种不论是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没什么可羞耻的情感。我曾向您发誓要当您的忠诚的奴仆、亲切的兄弟,但我对您还总是一个矢志不渝的、虔敬诚挚的崇拜者。在了解您之后,我完全明白了,我任何时候也不愿去另一个女人身边侍守,您对我袒露了您情有所钟、心有所属,这一切丝毫也不能束缚我。我虽然不能指望有什么放肆的举动,但我没有您就再也活不下去了,我有时竟想去吻您的裙摆,或者,去追踪您的步态。不管发生什么事,甚至如果您注定就要成为一个幸福的新娘子,都请把我收纳,把我留下,为您效力,让我当您的身体的保护者,让我用这只手护卫着您,使您与您的意中人化险为夷。

    我不说,我的这一番稍微有些夸张的表白,从头至尾都是肺腑之言,而我果真愿意去履行我这里陈述的一切,但是,当时我的思绪毕竟正是沿着这样的斜坡滚动着,尽管它们并没有全都抵达坡底————如果莱娜塔要求我把这些允诺一一兑现,我这个人呢,也许,会真的去履行我在这里所陈述的一切,会真的去实施那不过像在剧院舞台上表演似的所承诺的一切。然而,莱娜塔在听完我的这番表白后,对我作出了这样的回答:

    “鲁卜列希特,诸如此类的荒唐,你想都甭敢去想。你————乃是我的生命这一时期的最后一个影子,这一时期我的生命充满了太多的影子,我一回到尘世,你就应当消逝,就像太阳一露面整个黑暗当即消逝。难道你以为,有朝一日亨利希伯爵与我在一起时,我还能用眼看你,我还能知晓,你曾经吻过我的手,曾经与我同床相卧?不,一旦亨利希迈进这个门槛,你就得走出这个门,走进另一个门,你得离开这座城,消逝得无踪无影,好让我永远也打听不到你的任何音讯!在这件事上,你应当对我起誓,以我们的救世主走向十字架时的苦难对我起誓,倘若你背叛了自己的誓言,那么你得到的惩罚将要比犹大当年的结局还要严厉!”

    那时,我问莱娜塔:

    “倘若,大清早,您刚要出门时,就看见我的尸体横亘在门槛上,我自己的匕首插在我的胸口,那样的结局您愿意?那时,关于我,您要对您的亨利希说些什么?”

    莱娜塔回答道:

    “我要说,这一位,大概是,某个喝醉了酒的过路人,而城里的巡警前来收尸时,我会很高兴。”

    在这番交谈之后,我宣读了她所要求的全部誓词,在所有的事情上我都向莱娜塔作出毫无争议的道歉,虽然我自己并不知道,也不愿去细想:今晚我该怎么办。莱娜塔呢,这时恰恰相反,一下子变得思路明晰,断事果决,浑身是劲,勤于操持,这是我在她身上从未预料到的。她打发我出门给她购置衣裙,同时还采买一些各式各样的小什物:她的衣服实在太少了,除了那件毛皮风衣,即她总穿在身上的那件蓝色的旅途用的风衣之外,她就没有什么别的外衣了,而那些小什物,既有属旅行所需,也有系美容所需。看得出来,她这是想利用所有手段,好让自己在亨利希伯爵面前能把自身的形象的魅力发挥到最大限度,而把那些可能让他感到沉重的瑕疵降低到最小的程度。她展露一个女人所拥有的那种博大的热情与对所有的琐屑细节的关注,她迫使我三番五次地返回市场,穿梭于商贾们之间,对物品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挑选,尽管外面是雨天,雨儿悉悉索索下了一整天也不曾有个消停。

    直到傍晚的时光都是在这些张罗中度过的,及至那追随云彩之后而早早降临的黄昏时分,房间里开始弥漫着浓重的黑暗的时候,可以说,万事俱备,应有尽有,毫无遗漏。我不知道,当时我的感觉,是否就像那已然饱受牢狱酷刑之苦而一心期盼最终时刻————即把他押上刑场送上西天————的降临的那种死囚一样,但我在意识中正是把自己的这种状态与死囚的这一心态相比照。我一分一秒地往下漂游,就像那顺着急湍湍的水流直往下漂去的一叶扁舟,任何人也驾驭不了。

    就在暮霭浓缩起来伸手即可摸到它的存在的一刹那,重又听到那种敲墙声,莱娜塔赶紧询问————这是不是我们昨日结识的那位熟交艾尼梅尔。这时听到回答,说正是它。于是,昨天晚间的那场交谈仿佛又开始重演,这一回所不同的只是,很快就有另一些恶魔与这个会敲击的恶魔汇合起来,那些恶魔也给我们报示出它们的名字:利茨伊、乌尔利希,还有一个我现在记不起来了。它们每一个都拥有各具一格的敲击声:譬如说,艾尼梅尔的敲击是有定数的,其声响是清晰的;利茨伊的敲击声隐隐绰绰,几乎听不见;而乌尔利希的敲击来势凶猛。可能直让你担心,这墙是不是会被它敲坍倒。这些恶魔很乐意用敲击来回答一切问题,不拘多少,有问必答,它们一点也不为莱娜塔口中所念叨着的那些神圣的名字,甚至上帝本身的英名而犯窘。在这种交谈中,有时会在房间的各个不同方位,有时则在地板上迸发出火星儿,那些火星,犹如在沼泽的上方那样,直往空中升腾,升至两肘之长的高度,然后四处飞溅而熄灭。贺拉斯·弗拉克(19)曾有这样一句名言:“知即罪孽”,可是我的心灵它自己当时就已经十分迷恋上这一切,它已经沉入这被视为罪孽之举的认知,甚至那些显然是地狱的信号再也不能让我感到恐惧,再也不能使我的意志感到窘迫。

    如今我应当说声惋惜的是,当年我在斗起胆子去从事诸如与会敲击的恶魔发生交往、进行沟通这种令人生疑的事情时,我竟然没有好好利用那种交谈,去把那有关它们的本性与力量的某种更为重要的东西给打听出来。可是,在那天晚上,我与莱娜塔在一起的那个晚上,我的心神却被那种期待占据了————期待着亨利希的到来,故而在我的身心就找不到那么强烈的好奇心————去对那些恶魔进行一场漫长的精细的审问的好奇心。我仅仅来得及打听出,在它们的世界中有河流,有湖泊,有树木,有田地;在那个世界上的居住者中,一部分是魔鬼,它们原先也是由上帝所创造出的圣洁美好的生灵(20),但后来却与魔王路西勿罗(21)一块儿堕落下去;另一部分————则是已经死去的人们的魂灵,那些人不配住进地狱,也没有指望进入炼狱,只是被判决要在尘世漂泊游荡承受煎熬直到基督第二次降世,它们总是很乐意与人们说话的,它们看见人犹如在黑暗中见到火星;但它们并不能够接近所有的人,而仅仅能与那些有能力进行这种交谈的人、那些并没有被服役于上帝的盾牌把自己给封闭起来的人进行沟通。

    这就是我当时猛然猜想而即兴询问所得到的小小的收获。倒是莱娜塔对所有能说话的魔鬼提出无以计数的问题,不过,她的全部问题可再次归结成一个:“亨利希今天就要来到她身边,这事果真?”————而所有能作答的魔鬼一律仅仅对她说出一个词————“是”。后来,艾尼梅尔对我们说,等亨利希来时应待在黑暗中,这黑暗已经环绕着我们;它还说,亨利希将在午夜时分进来,不会早一分也不会晚一秒;而他此时此刻已经在这座城里,正在更衣。得到这最后一句答语时,莱娜塔心中便油然生起一个念头:欲打听出他的新衣的全部特征,并且不知疲倦地回忆起他的亨利希当年衣着的全部款式,这时莱娜塔还将男人衣着上的所有部分与所有饰物的名称一一说出,将布料的所有颜色的名称一一道出,为了使艾尼梅尔能以那简单的“是”来勾勒出亨利希现在的整个形象。于是,我们打听出,他身着一套绿色的小猎装,就是在巴伐利亚人们常穿的那种猎装,这猎装饰有咖啡色的风纪扣,他头上戴着一顶也是绿色的风帽,而腰带是浅色的,那腰带上镶着宝石,至于脚上的靴子呢,则是蓝色的。

    后来,艾尼梅尔说,亨利希已经从自己的住处出来了,正在向我们走来;说他马上就要穿过一条街,马上就要穿过另一条街,马上就要走近我们这栋房子的门口啦。我的心脏随着它的每一声通报而跳动得那么剧烈,我都能听到它那沉闷的搏击声了,最后一回我向恶魔发问:

    “如果伯爵进门,那你就敲击三声。”

    传来三声敲击,我重复道:

    “如果伯爵沿着楼梯上来,那就敲三声。”

    传来三声敲击。只见莱娜塔以嘶哑的嗓子对我说:

    “鲁卜列希特,走开吧,别回来!”

    我觉得她的脸令人可怕,我摇摇晃晃犹如一个伤员,就要走向回廊的出口,从那儿可以径直下到院子里,我观察到莱娜塔并没有看着就要走开的我,而是整个身心陶醉于对来人的期待之中,我反倒在门口放慢了脚步,因为那不可扼制的好奇心激发我无论如何也要对要来的那一位瞥上一眼。那时,那位伯爵对我来说还是一个神秘的人物。但是,时光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那位伯爵并没有出现,墙外并没有传来什么脚步声,周围的一切是那么寂静,静得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流变。好几分钟过去了,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再次走近莱娜塔,她伫立在桌旁。

    莱娜塔气喘吁吁地问道:

    “艾尼梅尔!如果亨利希已经在这附近,那就敲击三下!”

    并没有回音,她重又发问:

    “艾尼梅尔!如果人就在此地,那就敲击三下!”

    并没有回音,于是莱娜塔怀着极度的绝望第三回发问:

    “利茨伊!乌尔利希!请回答我:我的亨利希会上这儿来吗?”

    还是没有回音。突然间,所有的力量都抛弃了莱娜塔,要不是我扶住了她,她肯定会立时跌倒在地,像饮弹阵亡的人那样。我也不清楚,是否是恶魔潜入了她的体内————是那个刚才我们还与之友好交谈的恶魔呢,抑或是她的宿敌。我只不过是再一次成一场令人可怖的折磨的见证人,这种折磨,我在那乡村旅店已亲眼目睹。可是,我觉得这一回那精灵并不是处于莱娜塔的整个身体之中,而只是占据着她的身体的一部分,因为她这一回还能或多或少地作出防御的动作,虽然她的身体整个儿还是那么可怕地扭曲着蜷缩着,她的四肢是那样翻转着歪扭着,仿佛骨头一心欲挣脱肌肉戳破皮肤。我再度束手无策,无法去救助这位蒙受骇人磨难的女子,我只是观照着莱娜塔的脸,这是一张完全扭曲的脸,仿佛不是莱娜塔而是另外一个什么人从她的眼睛中往外窥探着;我只是观照着莱娜塔的身体,打量着她的身体此时所展现出来的所有奇形怪状的波纹与曲折。我就那样静观着,直到那恶魔最终自愿放开了她,直到她最后躺在我的手臂上气息奄奄,犹如一根孱弱的小树枝落进漩涡中被无情地拧断。我把莱娜塔抱进她的房间,放到床上,她在床上号啕了许久,但哭声也是有气无力。这一回她陷入完全失语的状态,压根儿吐不出一个词语来。

    我们在科隆滞留的第二天,我与莱娜塔相识相厮守的第五天,就这样收场了。这五天————尽管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事件,接二连三地在这个期间发生————却清清楚楚地铭刻在我的心田,它的印迹是这样的清晰,以至于我现在都能记起那些最琐屑的细节,都能记起几乎所有的话语,仿佛所有这一切仅仅是发生在昨天。假若我认为在这里做一个简短的叙述是没有必要的————因为描写更加令人震惊的现象尚是我在下文所面临的任务————我就会把当年在这一短暂期间,我所经历的更为详备而具体的细节,都如实讲述出来,而不是我现在在这里所做的,记其概略。

    (1)库普律斯:爱情女神阿佛洛狄忒的另一个名字,因塞浦路斯岛而得名。

    (2)大莫卧儿:穆斯林苏丹的称号,十六世纪征服印度半岛的蒙古人。

    (3)即1534——1535年再洗礼派(十六世纪出现于德国、瑞士、荷兰等地,主张成年人再次接受洗礼,要求财产公有)在德国西北部的明斯特城建立明斯特公社。这个公社依靠贫民的支持,驱逐城市的领主,建立了新的市政机构。公社采取了一些平均主义的措施,得到德国、瑞士、荷兰等地一些城市的支援,坚持斗争达十六个月,1535年6月25日,明斯特城被主教军队攻陷。

    (4)莱登的约翰,明斯特公社后期的领袖,在公社的领导人约翰·马提斯战死后1534年此人出任公社的领导人,1535年6月,公社陷落时被捕,1536年1月23日,被绞死。

    (5)约翰·贝凯里逊:或鲍考里德,即莱登的约翰,明斯特公社著名的领袖。

    (6)耶利来:他因耶路撒冷被毁灭而哭泣。

    (7)基甸:以色列士师,约阿施之子。他把以色列人从蹂躏他们国家的米甸人和亚玛力人手中拯救出来。

    (8)元老院:即科隆市政厅大厦。

    (9)三皇教堂:即科隆大教堂,它的建筑工程在十五世纪末中断,直到1824年才得以恢复。在十六至十八世纪,科隆大教堂一直是由两部分的建筑物而构成。

    (10)盾:荷兰、德国、奥地利旧时币名。

    (11)圣·格列翁教堂的神圣军队:指的是318名殉难者,传说他们与其领袖格列翁一同殉难,他们的圣骨安放在这座教堂里。

    (12)传说在七世纪有11000名纯贞的少女在科隆附近殉难,其圣骨安放于圣·乌尔苏娜教堂。

    (13)这是指米诺尼特兄弟教堂正门上的大窗户。

    (14)克涅克校舍、拉甫林基耶夫斯卡娅校舍、第十六栋:都是科隆大学的学生宿舍。

    (15)大师格拉尔德:十三世纪的建筑师,曾主持科隆大教堂的建筑。

    (16)亨利希·冯·维尔涅勒布格:科隆的大主教,于1322年出任,对科隆大教堂的建筑曾有贡献。

    (17)确信某些精灵的存在,且可以借敲击与之进行交谈,并不纯然是现代迷信关亡术的人们的发现,而是早已有之的现象,自十六世纪以来,这种关亡术在民间一直盛行,早在1848年之前,这种交谈中的一些符号与规则就被确立,瓦·勃留索夫曾撰文,发表自己在这方面的研究心得。

    (18)瓦西里斯克:一种妖龙,传说它一瞪眼或一吐气,即能使人致命。

    (19)贺拉斯·弗拉克:公元65——公元前8,古罗马大诗人。

    (20)基督教中有一种传说认为,魔鬼原是上帝身旁侍立的天使长。

    (21)路西勿罗:即基督教中的魔王撒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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